逃离楚门镇(上)

2020-02-24 11:58:20

科幻

逃离楚门镇(上)

1

第三天傍晚的时候,林奇生平第一次体验到了安娜小姐口中常常念叨的“drama”。

当时他刚刚费劲切开一颗烤得半生不熟的土豆,镀银的铁质餐刀砸在瓷盘上,恰好盖过了餐桌对面维勒太太那声短促而尖锐的咒骂——不过其实就算听见了,林奇也未必会有什么反应。搬来这间公寓不到三天的时间,仅仅跟房东维勒夫妇吃了八顿饭,他就学到了花样繁多的过往十八年来从未接触过的恶毒脏话,当然,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维勒太太在单方面地咒骂自己那“丑陋”“懦弱”而又“性无能”的穷光蛋老公,维勒先生即便偶尔还口,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抱怨手底下缺了一角的餐盘,还是头顶上蒙尘的古旧吊灯。

所以很遗憾,林奇错过了维勒先生如青蛙一般跳上餐桌这极具戏剧性的一幕。当皮鞋鞋跟撞击餐桌一角发出的脆响令他抬头时,维勒先生皮包骨的拳头已经砸在了维勒太太的胖脸上。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林奇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吃过的动物橡皮糖,他很喜欢在入口之前揉捏那些小猫小狗刻意做大的头部,然而不管他怎么用力,橡皮糖小狗们最终都会恢复原状,维勒太太此刻也是一样,他先生的那一拳甚至没能在她肥厚的脸颊上留下一个明显的痕迹。

之后的事情又简单了,维勒太太超过200磅的庞大身躯很快便如大山一般压倒了可怜的维勒先生,她像一头母狮一样放声咆哮,就在餐桌上撕扭殴打自己的丈夫,全然不顾任何斯文体面。装着蒜蓉面包和意大利通心粉的盘碗相继落地无一幸免,林奇心疼地替维勒先生一一数着,也不知道他要花多久才能把它们重新补齐。

不过此刻的维勒先生想必也根本不在意这些吧?林奇后来又想。这个每天都穿着暗色条纹三件套的矮小男人也不知道是经过了多少夜痛苦的思考才最终下定决心制造这一场“drama”。尽管他现在就如同一只濒死的蛤蟆一般蜷缩着四肢任人捶打,但林奇还是能清晰地看到他青紫开裂的嘴角挂着一个只属于胜利者的微笑——是的,对于维勒先生来说只要打出那一拳就够了,那来自隐忍瑟缩了五十年的男人的一拳,是出人意料的,阳刚的,且极具反抗精神的一拳。这一拳必定能给他带来前所未有的“绩点”,并帮助他逃离恐怖的“淘汰区”。

十五分钟后,缺乏锻炼的维勒太太终究还是打累了。在这杯盘狼藉的饭厅里,用叉子举着一颗土豆的林奇和躺在餐桌上气若游丝的维勒先生对上了眼,不过林奇知道可怜的房东先生并没有在看自己,这个方向,也就是林奇身后那一排布满油污的橱柜上,维勒先生能关注的一定只有那一样东西。

“愿上帝保佑你,克劳福德·D·维勒先生。”

林奇后来这么暗暗祈祷,慢慢吃掉了属于自己的那最后一颗土豆。

****

深夜时分,站在下城区朝南的老楼阳台上,能够直接看到中央城区彻夜不熄的霓虹,金紫红橙犹如交替舞蹈的精灵。而林奇站在那儿,却并未眺望远方,显然对面阳台上的姑娘远比任何远方都要迷人。

安娜小姐今天依旧穿着一身素色的连衣裙,她身材高挑,脖颈白皙颀长,在昏黄的灯光掩映下慵懒清唱着男孩叫不出名字的老歌。

“……IclosemyeyesandIkeepseeingthings,

(闭上双眼一切仿佛重现)

Rainbowwaterfalls,

(那彩虹下的瀑布)

sunnyliquiddream,

(缓缓流动的闪耀梦境)

Confusioncreepsinsidemerainingdoubt,

(困惑在胸中爬行雨落迟疑)

Gottagettoyou,

(我要将你找寻)

ButIdon'tknowhow……

(却不知路在何方)”

林奇沉浸在女孩甜美纯净却透着一丝苍凉忧郁的歌声里,直到一曲终了,方才如梦醒般轻声说了句“晚上好”。

“晚上好啊林奇。”女孩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神情却说不出的疲惫。

“今天不直播?”林奇伸手比划了一下,“阳台可没有摄像头。”

“嗯,累了,没心情。”

“明天就是投票日了,”男孩稚嫩的脸上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浓浓的忧虑,“上个轮次你是第十,票数只比维勒先生少一点点……可他今天……他今天……”

林奇把维勒先生今天的光荣事迹复述了一遍,安娜听到维勒太太骑在丈夫身上左右开弓的时候,拍着阳台的栏杆咧嘴大笑,就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我的上帝啊……维勒先生,他……哈哈,他还好么……”女孩甚至笑得有些喘不过气,“真是难为他了,这么拼命地制造drama。明天他的票数一定会大大减少的。”

“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安娜小姐。”林奇一点也笑不出来,“如果连续三次在投票日中得票前十的话,你就会被……”

“林奇,你今年多大了?”安娜直接岔开了话题。

“……十八。”男孩原本想往上虚报几岁,但这么做显然更加幼稚。

“十八岁的小孩儿,却把眉头皱得像是个八十岁的老头。”安娜倚着栏杆,头枕在手臂上,轻声细语,“你老是担心别人,那你有想过自己吗?你到这个小镇上来,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又能做到吗?”

林奇愣住了,他没想到安娜能这么自然地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追求……对啊,我的追求到底是什么呢?

林奇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四天前,在同沃特公司签署完协议后,他曾一度以为自己搞清楚了问题的答案,然而当他真正的进入约克镇——这个一直梦寐以求的地方,男孩却再度陷入了茫然。

这座由多国财团投资,世界知名娱乐巨头沃特集团牵头兴建的“社会实验性”城市,被身处其间的人们约定俗成地戏称为“楚门镇”——这显然是源自那部古早的经典电影《楚门的世界》——电影主人公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一座叫桃源岛的小城里,看上去似乎过着与常人完全相同的生活,但他却不知道生活中的每一秒钟都有上千部摄像机在对着他,每时每刻全世界都在注视着他,更不知道他的身边包括妻子和朋友在内的所有人都是全球最受欢迎的纪实性肥皂剧《楚门的世界》的演员……

约克镇被沃特公司定义为“最具革命性质的超级直播秀场”,生活在这座小镇里的人,每一个都是“楚门”,或者准确地说,每一个人都在竭力地扮演“楚门”。他们是沃特公司从全球各个地区按照不同标准海选出来的“最具直播能力或潜质”的“高级演员”,根据签署协议时补充签订的不同等级的《隐私知情书》,从公司、学校、饭店等公共领域,到浴室、厕所、卧房等私密空间,全都可以装上最先进的高清微型摄像头,捕捉下每一秒真实细节,并以可随意选择视角的高自由模式实时直播给全球观众。

同传统直播节目类似,约克镇“签约演员”的主要经济收入来自全球观众的付费与打赏,不同国家的货币会统一换算为一种名为“绩点”的虚拟代币,这是镇内唯一流通的交易凭证。“绩点”高的人自然可以住在高端的中央城区,过着奢靡的生活,然而他们也并非高枕无忧——沃特公司在“绩点”之上还设有“投票日”这一特殊规则,美其名曰“保持良性竞争,不断优化社区”,实际上就是一个吸引观众狂热互动的公开处刑日,“投票日”当天全球所有具备投票资格的观众均可对镇内的记名成员投出“放逐票”,连续三次得票前十的人将被永久逐出约克镇,再无返回可能。

而安娜小姐已经连续两次在“投票日”中得票第十了。初来乍到的林奇怎么也想不明白,美丽动人而又能歌善舞的女孩为什么会和矮小平庸懦弱呆板的维勒先生一起被列入这个榜单。

“你还是在想我的事。”安娜晶亮的眸子仿佛可以洞悉人心,“我一直以为那天你是开玩笑的。”

“‘一见钟情’现在已经是件可笑的事了吗?”林奇没有收回自己紧盯着女孩的目光,他脸上的表情由疑惑担忧逐渐转变成了某种不容置喙的坚定,“还是说安娜小姐你也肤浅地认为年龄代表一切,我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那你想和我亲热吗?”女孩毫不避讳地吐出了这个词,男孩惊讶的反应虽然不如想象中那么剧烈,但他也没能立刻做出回应。于是安娜从容地说出了后半句,结束了今晚的对话。

“在布满摄像头的房间里。”

***

2

“维勒先生,出于公司要求,在您签字之前我还是要再最后确认一遍,协议上的所有条款你都通读并确认了对吗?”

“哦……对的……”维勒先生放下一直捏在手里的那页薄薄的“协议”,机械地推了推已经滑至鼻梁底部的老花镜,“我是说……我确认了。”

“虽然这么说不太礼貌……”

坐在维勒先生对面的男人看样子最多不超过30岁,穿着熨帖合身价格不菲的高级定制西服,头发在未用发胶的情况下整齐地梳在脑后一丝不乱,显然是经过了长期精心的养护打理——这是一个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在用力凸显“精英”气息的男人,与一张餐桌之隔的维勒先生形成了鲜明对比。

“但考虑到维勒先生您现在的……嗯……精神状况,我还是建议您再考虑考虑。”男人说话带着一丝柔缓的南方口音,并不如他的着装般显得那么盛气凌人,“毕竟两周前你才刚刚签订了‘二级协议’,这么快就……”

“不,不用再考虑了,我已经想清楚了。”维勒先生语速急促得就像是稍慢一点手里的协议便会飞走一般,他将那张薄纸用力摁在桌上,抓起早就备在一旁的签字笔,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做完这一切,维勒先生蜡黄如大病般的脸上终于透出了一丝红晕,他刚预备舒口气,却在拿起协议的瞬间又呼吸急促了起来,脸上细密的皱纹挤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尴尬的微笑。

“不……不好意思……桌子好像没太擦干净……”协议的一角沾上了明显的油污,维勒先生最初以为是桌子没擦干净因此在递出协议时特意用手指捏住那一角试图隐藏,然而却不防手上的油污更加明显,导致协议边缘直接印上了带有指纹的黄色污迹。

“没关系,这只是一份存底,您不必在意。”对面的男人倒是完全不介意,他接过协议匆匆扫了一眼便将其放入了手旁的公文包,“按照协议里的条款,鄙公司将在明天下午4点安排工程师上门为您的卧室以及盥洗室安装摄录设备,也请维勒先生您预留好时间,因为这些设备必须在您的全程监督下安装。”

男人说完这些随即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服,笑着伸出一只白净的手掌,“那么今天就先到这儿了,鄙人告辞。”

维勒先生嘴里低声咕哝着什么,沾满油污的双手一直在自己的旧马甲上来回擦拭,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要握手告别,慌忙伸出手,瑟缩了一下,终究还是握了上去。

“我的早饭呢?你这狗娘养的在厨房捣鼓了半天到底是在干嘛??”

精英业务员前脚刚走,维勒太太洪亮的语音就伴随着她的脚步声从楼上卧室一路碾压了下来。维勒先生紧揪着自己马甲的下摆,嘴里的咕哝声愈来愈响直至连成了急促的咒骂。

“早饭……早饭……早饭!就为了弄那堆狗屎,你害我丢脸了知道吗!?”

“呵,你还有脸呢?”穿着宽大睡袍的维勒太太一屁股坐在了餐椅上,她斜睨着自己的老公,满脸不屑的笑容,“怎么?还想躺在这儿挨一顿揍是么?”

维勒先生看了眼身旁的餐桌,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他脸上的怒意转眼就被一个谄媚的笑容所取代,矮小的男人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到妻子身侧,俯身握住了她的手。

“亲爱的,协议我已经签了……明天晚上……”维勒先生贴在妻子的耳边,尽力使自己的动作和声音都显得亲昵些,“明天晚上我们亲热亲热好不好……”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带着唾沫星子的喷笑。维勒太太笑得脸上肥肉乱颤,身下的椅子嘎吱作响,“哈哈哈哈哈,你……你这没卵蛋的废物……你当我是谁啊?对面的贱婊子安娜吗?还是说你觉得观众会想看你下面那条软绵绵的毛毛虫?哈哈哈哈……你真他妈是个蠢材……”

维勒先生讪讪地放开了妻子的手,脸上青红不定。维勒太太照例又开始了一连串超长的谩骂,然而此刻她口中所有侮辱性的词汇加起来似乎也不如“安娜”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名字刺痛维勒先生的神经。

他不由得还是想起了昨天“投票日”的情景。

****

“林奇,你知道喜剧的内核是什么吗?”

不到十小时前,在管道工杰森·克劳奇窄小的公寓客厅里,维勒先生第三次对林奇提起了这个话题。林奇不知道这可怜的老头儿到底是健忘还是就是得意于自己对这个话题的见解独到,反正他根本也不用回答,维勒先生很快便会接上答案。

“是悲剧。”小老头眼中闪烁着难得的自信光芒,“所谓悲剧内核,在我看来,是喜剧的创作核心,是统摄所有喜剧、统摄所有人类笑行为的最关键的东西。换句话说,正因为有悲情的因素存在,有优劣、高低、贵贱这些“差势”的存在,人们才有机会产生‘笑’这一行为。”

这时候依然什么都不用说,装作听不懂就好了……林奇对此已颇有心得。

“就知道你听不懂。说得简单点,喜剧就是我用‘低姿态’引起你的优越感。”维勒先生单手叉腰,仿佛一个站在台上布道的牧师,尽管台下只有林奇一个“信众”,他也热情十足口沫横飞,“还记得前天晚上发生在饭厅里的事吗?那就是一幕高级喜剧哩!我的‘勇气’与‘反抗’是个引子,而接下来我被那婆娘‘痛打’的过程则是‘差势’的体现。看在老天的份上,我当然有无数种办法可以轻松揍翻那个肥婆,但我不能那样做不是么?我的样子显得越懦弱越滑稽,你就越觉得好笑,可笑过之后呢?你会不会忍不住要想,一个男人的勇气与抗争到底为什么要被如此践踏……”

“因为你不是男人呗。”坐在沙发上一直盯着电视机的莫德雷德回过头来,笑着露出满口黄牙。他是这栋公寓的保安,三十出头的年纪每天游手好闲,嘴巴又臭又毒,“明明被自家婆娘揍成了猪头,还吹嘘什么‘高级喜剧’,哈哈哈哈……我说克劳福德,你这两天的绩点真的涨了吗?”

维勒先生被一顿抢白气红了脸,但一听到“绩点”二字,他立马双眼重新放光,神气十足地摊开手掌比了一个“五”。

“五十?”

“是五百啊,你这个蠢货。”维勒先生得意地咧嘴大笑。

“你他妈才是蠢货呢,”莫德雷德咽下一大口啤酒,笑骂,“就挣了那么点绩点有个屁用,今天你还不是得榜上有名?”

“那可不好说,”站在窗边抽烟的诺曼尼尔也加入了战团,维勒先生很惊讶这个眼里只有女病人满脑子都是下流想法的无证黑医居然会帮自己说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个投票日维勒先生也就比安娜小姐多几票吧?这么微弱的差距,只要有几个观众回心转意,就很容易脱离淘汰区。五百多绩点,总不会是一个观众打赏的吧?”

维勒先生拼命地点头,像是遇到了平生知己一般底气十足地反击,“那是当然的!有内核的喜剧比那些只会搔首弄姿露胸卖肉的女人不知道高明到哪儿去了!你以为全世界的观众都跟你一样是只会用老二思考的蠢货吗?”

“好啦好啦,要出榜了。”抱着一大箱啤酒从厨房走出来的主人杰森·克劳奇重重地拍了一下维勒先生的肩膀,用沙哑浑浊的嗓音嚷嚷道,“你们难道都忘了今天是来干什么的了?”

一屋子男人除了林奇以外,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相交好友:四个人喜欢在“投票日”当天聚在一起观看沃特公司官方制作的特别直播节目,就跟普通人凑一块看红袜队的比赛一样,摆满啤酒披萨和零食,只不过后者是纯粹的观众,屏幕内职棒明星的一举一动与他们毫无关系;而前者则有可能成为节目的主角——

管道工杰森·克劳奇已经连续两次高居“放逐榜”得票前三了。

“感谢‘投票日’,让我们这样浑身臭味的管道工也有机会在更多观众面前露脸。”克劳奇站在电视机旁,举起了手中的啤酒。屏幕内,“投票日”特别直播节目已经开始,全球知名的脱口秀主持人一脸坏笑地讲着黄段子暖场,可屋内除了主人之外,没人笑得出来。

“看看你们面前的科罗娜啤酒,披萨还有红藤条,你们以为我是从沃尔玛偷来的吗?哈哈哈哈,都是观众的打赏,没想到吧?这个世界上就是有那么多变态无聊的人,自从我登上榜单之后,每天的绩点比之前翻了三倍!”克劳奇似乎比屏幕内的主持人更执着于搞热气氛,他与屋内的男人们挨个碰瓶,大口喝着平时根本不会购买的昂贵啤酒,“所以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朋友们?我昨晚甚至去了城西的流浪杰克酒吧,那儿的脱衣舞娘,啧啧啧……”

“为投票日干杯!”已经喝红了脸的莫德雷德终究还是响应了起来,他高举酒瓶放声大喊,屋内的其他男人们零零散散地应和着,甚至连林奇也不得不举起杯,小小地抿了一口。

“小伙子是第一次看投票日直播吧?”主人很快便注意到了略不合群的林奇,他凑上来搂着男孩的肩膀,指着电视屏幕里自己丑陋的头像,大笑,“没关系,看一遍你就懂了,对于你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学习不是么?要搞懂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接下来要揭晓的是榜单第三名,噢,又是我们的老熟人了,管道工杰森·克劳奇18970票!天呐,让我们看看这个‘卡特家族’的成员(注①)这一个月来又做了哪些变态的事情吧,呕……”伴随着主持人夸张的干呕动作,屏幕中切入了几段明显是从直播画面中剪辑的视频片段,身着蓝色工服的男人时而狂笑奔行在幼儿园放学必经的的坡道上,裸露着自己的下体;时而穿行于漆黑的下水道中,同啮齿动物抢夺污秽的晚宴……林奇默默地看着这些变态恶心的镜头,忽然间有些恍惚,他无法将屏幕里那个极度癫狂的男人与身旁慢慢喝着啤酒并温声与他说话的杰森·克劳奇联系起来,这座城市里的摄像头仿佛拥有某种诡异的魔法,能令处于其中的人们失去理智,不顾一切。

“……好的珍妮,快把这该死的视频关了吧,我连昨晚的牛排都快吐出来了。不过呢各位观众,接下来要告诉大家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感谢上帝,我们以后再不用看到这变态的家伙了!投票日连续三次得票前十,杰森·克劳奇,正式驱逐!!”

欢快的礼乐响起,就好似刚刚宣布的是奥斯卡最佳男演员得主,应当全场起立鼓掌欢庆。然而这烟熏缭绕的窄小客厅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莫德雷德等人脸上倒也看不出什么悲伤,只是他们确实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我还没死呢,一个个都在准备悼词了?”克劳奇将手里的空酒瓶随手一扔,走过去搂住了身子明显有些发颤的维勒先生,“这么紧张呢?对自己有点信心!你那段表演我看了,打拳的动作还不错嘛,哦,对了,我是指你老婆,哈哈哈哈……”

维勒先生唯唯诺诺地应和了几句,眼睛一直没有离开电视屏幕。第四第五第六……一直到第八名都没出现自己的名字,小老头的腰板逐渐挺直,他接过诺曼尼尔递来的新开的啤酒,刚咽下一大口,然后就全部喷了出来。

“……终于来到第九名了,让我们一起看看这个倒霉鬼的样子吧……哇哦,原来是我们可怜的克劳福德·D·维勒先生!4775票!非常不错票数,维勒先生连续两次挤进前十,可喜可贺!”主持人凑近摄像头,挤眉弄眼地摆出一副说悄悄话的架势,“不过我还是想问问……‘青蛙侠’维勒先生,您的脸还好吗?”

这显然是这次直播事先准备好的一个“爆点”,随着主持人“青蛙侠”一词出口,画面立刻切到了前天晚上维勒先生蹦上餐桌的那一幕,并且还连续重复播放了三次,辅以间歇不停的罐头笑声,显得滑稽异常。窝在沙发里的莫德雷德率先爆发出了巨大的笑声,就连诺曼尼尔也忍不住以手捂嘴,竭力控制身子的颤抖。

维勒先生就这么愣愣地站在那儿,啤酒洒了一地,嘴边全是泡沫。屏幕里播放着他被自己婆娘纵情殴打的画面,屏幕外充斥着此起彼伏的笑声。唯一没笑的林奇看着这个捏紧拳头嘴里念念有词的男人,心想这也算某种意义上的成功吧?先别管内核是什么,毕竟喜剧本就该逗人发笑不是吗?

“没关系的……还有她……没关系的……”

“还有她……”

维勒先生反复轻声念叨着这两句,他双目圆睁紧盯着屏幕,眼球似乎都要崩裂出来了一般。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特别直播出了什么问题,在维勒先生的想象中原本应该出现在屏幕上的得票第十名,那个熟悉的女性头像和名字,居然被替换成了一个陌生的毫无辨识度的男性。

不应该这样的啊……

不应该这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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