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看着不错。”他站在走廊看着我，还是那睥睨天下的眼神，还是那无人不知的孤傲。
“那个鼻子朝天的男人是你的暗恋对象？”朱戬塞了个狮子头到嘴里给我使了个眼神，我白了他一眼，舀了一大碗豆腐羹将头埋到了里面。我不敢看查杰，从刚毕业在一起到如今分手七年，我还是不敢正眼看他。
我们这个年代的人没有父母，都是经过特定系统产出的，一旦出生就决定了一生的方向。所有人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想着将它的价值发挥到最大，所有人都没时间再去关注别人，活着的意义就是工作和改变世界。
可我是个例外。
我拿着定位仪估价庭院的那天遇到了查杰，他领着初代人工智能机器人在琉璃屋里给发明系的剖析，我就侧着耳朵拿着传感器偷听。我记得那天紫外线不高，他的制服是紫水晶的颜色，空气湿度正好，清风拂面很是清爽，连室外温度都是我喜欢的热带晴雨天。他从初级生物学中的人类DNA可调控蛋白讲到外显因子中的“不明序列”，又从高级生物学的碱基互补配对原则讲到硅管的构造。
柔声入耳，这些话我记了20年。
后来为了配合他的发明我放弃估价天赋学了质检，又以头名的成绩考进了他的工作室，成为了世界第一的质检员。他则用“男朋友”的身份保释了背叛世界的我，我们就那么光风霁月的过了七年。
世人都在议论我这逆天的火眼金睛是怎么练出来，却没人关心过我这双粗糙得像手工匠人一样的手到底摸过多少零件的棱角。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他只是把我当成最忠实的合作伙伴，跟我在一起只是想让我毫无怨言地干下去。
真的，我都知道。
我突然感觉到身侧的朱戬站了起来，伸出了手，传感器上显示查杰握住了那只手。下一刻我便听到了一句让我内出血的话。
“常听内人提起您，今天终于见到了。您好，我是朱戬。”
4
磁悬浮过去了两班，查杰终于走了。
我抬头望着那扇半开古董花窗，我鬼使神差地就跟朱戬这个机器人讲起了我跟查杰这七年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外边的磁悬浮像流星一样闪过，那给我一种错觉，似乎一伸手就能抓住时间的尾巴，回到没遇见他的那年。
“七年之痒？”他撮了一口蟹黄汤包，我感觉我的肉被他啃了一下，那一口得是我一个月的工资吧。“痒可以挠啊！你傻呀！”
“你吃我工资还不知道安慰安慰我是不？赶紧给我吐出来！”本来被他解围感动的我听到这戏谑，一个虎狼掏心朝他嘴巴戳去，险些将他人中戳了个洞。他毫不示弱地反手打我手，右手推着我额头，以绝对的臂长优势将我推开。
我感觉我坐的红木凳子平移了快40厘米，当场吓傻了。随即脑桥处的蝴蝶振翅掀起大脑中的风暴，一阵大吼，“大家看啊！家暴了！身高188的机器人丈夫一言不合殴打156的人类妻子！”
顿时，整个大堂的人都傻了，像是看两只未进化完全的灵长类动物缠斗。
我那时天真地以为朱戬一定狼狈得张皇失措，心惊胆战，谁知他早就正襟危坐夹了一块松鼠鱼送到嘴里，还对我说了一句，“内人，你好吵啊。我给你点瓶椰汁降降火气。”
想起这里的有机椰汁的价格，我觉得我这风化的金字塔彻底变成了沙尘。
“看来未来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多令人憧憬的东西嘛！你们还是要喝水，只不过有了自净循环系统。老奶奶还是不会过马路，需要机器人帮忙。人也不是全都有素质，还需要交通疏导员，还需要警察，还需要质量检测员。”朱戬见我一脸阴沉给我夹了块鱼，“江小鱼，你得像这块鱼一样成全自己。你看它，活着就是悲剧，死了居然那么好吃。”
“你是叫我去死？”我生无可恋地看着朱戬正埋头奋战这一桌子菜不理我，觉得他哪是机器人啊，简直是外星人。不，人家外星人多可爱啊，我去旅游他们还热情地给我提行李，这机器人吃了我七年的工资还叫我去死！
我强忍着怒火结了账往外头跑，气鼓鼓地走在白天老奶奶踏过的斑马线上。这时候朱戬拿着那盒没喝完的椰汁跑了出来拉住了我。“你手上怎么那么多茧子？”
我转过身看他。斜阳渐下，朱戬的影子修长，路边的红枫落到他的长发里，冶艳得不成样子，有那么一瞬间我把他看成了查杰。
“别那么看我……就是觉得硌手。”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我翻了个白眼转了回去。
如果没有后来，我想我会永远缩在自己的壳里，在实现价值改变世界的口号中埋头过完一生。但是很庆幸，有了后来。
我记得那天，西垂的日光掩去夺目，在最后那抹艳阳里，朱戬说，“江小鱼，试着换种活法吧。不为别人，遵从本心。”
那一霎那，我看着这个机器人深邃的人中愣住了，椰汁的香味还萦绕着鼻息。
我跟查杰分开之后就再没了那时为了他背叛世界的勇气，像是心死了，像是对这世界妥协了。可当我看到我那渺小羸弱的影子躲到了朱戬影子里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有了历史书上说的至亲。似乎我的人生从未走偏，好像这世上所有的磁悬浮都化作最璀璨的流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