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阴司回来之后，浅语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谁也不见。
食铁兽平日里就被浅语教训过，自然不敢过去触霉头，我深知浅语心中所想，故而也没有去打扰她。
这世界上总有些事情，旁人是帮不了的，只能自己想通。
黄泉馆里已经没有酒了，前来喝酒的妖怪们多少有些失望，皆败兴而归。
那日到了傍晚，门外忽然亮起一片萤火，接着一个满脸苍白的年轻人进了门，问道：“此处可有酒？”
我拱手行了礼，带着歉意说：“黄泉馆已经没有酒了。”
他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又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眸子盯着我说：“那有茶吗？茶也行。”
我见他有些虚弱，显然是长途跋涉而来，心有不忍，便命食铁兽去后面烧一壶开水，又从柜台里取了些平日不曾用到的茶叶。
不多时，水已烧开，茶叶也在杯中散开。我递一杯与他，他接过轻轻吹了两下，喝了一口，说道：“都说黄泉馆酒好，没想到茶叶不错。”
一杯茶入喉，他苍白的脸上方才有了些血色，显得红润起来。
我问他：“不知道阁下从何处来？”
他笑笑：“黄泉馆不是从不问客从何处来吗？”
我一时语塞，只好继续喝茶。
他放下茶杯，缓缓说道：“我有个名字，叫摇光，和天上那颗星星一个名字，却没有任何关系。”
我透过窗子望过去，北方的北斗七星隐在夜色中，我知道，天上所有的星星都已经被天帝给隐去了，为的就是毕其功于一役。
摇光低着头，缓缓吟出一首诗来。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2
摇光是一只萤火虫，白天的时候藏在山洞里、树丛中休息，到了晚上，就和别的萤火虫一起出来，一闪一闪在山野间吃些花蜜，喝些露水。
没有萤火虫能活过秋天，秋风一起，肃杀之意遍布大地，寒霜降下来，每一只萤火虫都将会被冻死，那时候他们不再一闪一闪地发光，而是死在没人知道的地方，重归于大地之中。
摇光出生在初夏，每个夜晚，他都会跟着大家一起，去寻找吃的，到了清晨再找个地方休息，一只萤火虫还能干些别的什么事呢？
摇光不知道，他也没想过，能在秋天顺利死去，是每一只萤火虫的命运。他只是千万只萤火虫中的一个，普普通通，平平凡凡，根本不能去改变什么。
于是，他一直活到了秋天。
那晚应该是人类的一个什么节日，到了晚上四处张灯结彩，街上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摇光随着大家一起，去了一个稍微偏远的地方。
那儿应该是一个宫殿，里面人很多，吃的也多。
据说那里有一种人们做的糕点，吃起来比花蜜还要甜。
前面已经有萤火虫去过，吃的撑不下去了才回来报信。
摇光和大家一闪一闪飞了过去，祭台上点着两根粗大的蜡烛，上面堆满了大家口中所谓的糕点。
无数萤火虫一起朝着祭台飞了过去，立刻引起了一阵欢呼。
摇光这才看清楚那些祭祀的人，都是些妙龄少女，她们身着纱衣，身子妙曼，婀娜多姿。
一下子涌过来这么多萤火虫，那些少女先是被吓了一跳，继而就开始欢呼起来，拿着手上的团扇拍打起来。
霎时间轻笑声，欢呼声，惊呼声充斥着这片空间，让原本宁静的宫殿热闹非凡。
少女们虽是无意为之，可只要是那小小的团扇打到了萤火虫，萤火虫立时便要一命呜呼，只有那尾巴还在一闪一闪发着光。
摇光在人群中闪转腾挪，却还是被一把团扇拍中，一下子飞出老远，摔在了一处草木之间。
摇光晕晕乎乎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翅膀已经被折断，腿也使不出力气。
“完了完了，秋天还没过完，我这就要死了！”摇光在心里兀自叹气。
“哟，小家伙，还挺坚强嘛！”一个声音从摇光头顶传来，接着摇光就感觉被人用手指捏着，放在了掌心。
摇光小心翼翼抬起头，看见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自己，那眼睛见摇光还能动弹，立刻朝后退去，一张明艳的脸就这么出现在摇光眼里。
那是个少女，一身青色的纱衣，明眸善睐，巧笑倩兮。
少女用手拨弄了摇光几下，摇了摇头，说道：“翅膀折了，飞不动了，可惜可惜。”
摇光待在少女手心不知所措，低着头查看自己伤势。
少女又说：“谁让你遇见我了呢，小萤火虫，记住，我叫清凝，还是救救你吧！”
说完，少女将自己右手的食指咬破，挤出一滴血滴在自己左手掌心。
血液顺着少女掌心的纹路流向摇光，摇光周身立刻被这滴鲜血包裹住。一股香甜的味道涌入摇光口中，少女掌心的香气在摇光身上萦绕。
摇光只觉得浑身轻飘飘，全身的脉络都被重塑了一般，身上的伤势立刻便好了，还多出了不少力气。
摇光扑棱着翅膀，从少女手心飞了出来。
少女拿手点了点飞在半空的摇光，说道：“好啦，你走吧！我也要去找人了。”
说完，少女指着北方的一颗星说：“我要找的人，就在那里，你看那颗星，叫摇光。”
摇光顺着少女手指的方向望去，天上的星星闪烁，摇光在北方的天空闪烁，无比明亮。他尾巴上的萤火闪烁了几下，立刻被无边的夜色吞没。
少女身化流光，朝着北方去了。
3
从那天起，摇光就一直朝着北方飞。
他身体里有用不完的力气，可以不知疲倦的飞。
可是少女的速度太快了，那个晚上，摇光只看见一道光闪过，就再也见不到少女的身影。
而自从喝了少女一滴血之后，摇光的身体也发生了神奇的变化。
那少女，应该是天上的仙女吧！
摇光想，只有仙女的血才这么好喝，也只有仙女的血，才能让他脱胎换骨。
摇光一直朝北方飞，从初秋飞到深秋，当第一次霜降的时候，摇光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可是当第二天太阳照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又“活”了过来，他张开翅膀，在阳光下飞翔。
他的身体不再惧怕寒冷，不用担心会在秋风中凋零。
在漫漫冬夜，也能看见一只萤火虫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朝着北方慢慢飞着。
可是，九州太大了，摇光不知道自己还要飞多久，他经历一个又一个秋天，那颗闪烁着耀眼光芒的摇光星依旧距离那么远，仿佛永远都不可能靠近。
摇光也不记得自己飞了多少年，在一个夜晚，他忽然听见前方划过一道闪电，接着是无数的雷光轰炸在大地上。
“是清凝！”摇光记得她身上的味道，连忙挥舞着翅膀飞了过去。
地上被雷电轰出一个巨大的坑，摇光赶到的时候，雷电已经散尽，那个大坑的中心，躺着一个人，正是清凝。
清凝浑身被雷电劈中，已经气若游丝。
摇光飞到清凝身边，停在她耳边，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清凝睁开双眼，摇光立刻飞到她眼前。
清凝笑了笑，似乎在自嘲：“想不到死之前见到的，竟然是随手救下的一只萤火虫。”
清凝躺在地上，侧过头盯着北方的天空，喃喃自语：“摇光啊摇光，你不是说过不当神仙了吗？”
清凝是天上的仙女，因为与北斗七星中的摇光相恋，摇光自愿领罚被贬下凡间，清凝立刻舍了神仙的身份，下界寻找摇光，可是当她找到摇光的时候，摇光历经劫难，已经断了前世的情缘，甘愿上天做一颗没有情欲的星星。
清凝不让，不服，就一路来到北方，可是还未等她找到摇光，就被天上的雷罚击中。
她纵然是仙女，也挡不住天帝设下的雷罚，再过半刻，便要烟消云散，堕入轮回。
“小萤火虫，要不，你也叫摇光吧！”清凝伸出手，一把将摇光抓在手里，笑着说，“你看，这样，我就能抓住摇光了。”
说完，清凝的身子都化作青色的光，在原野上四散，一点点消失了。
4
摇光在人间修炼了三百年，终于修成人形，有了不俗的法力。
这三百年，他从未放弃过寻找清凝。
从北方一路南下，又继续西行，寻遍了九州，却始终没有发现清凝的踪影。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会望着北方的摇光，化作一只萤火虫，可是无论他怎么闪烁，那点滴的萤火，都无法与天上的星星争辉。
摇光继续朝东走，终于在一个池塘捕捉到了清凝的气息。
可是当他去寻找清凝的时候，他在池塘中心发现了一群蜉蝣。
蜉蝣朝生暮死，他们的一生只有短短的一天，从朝阳初升之时而生，到太阳落下而亡。终其一生，也不过从池塘的一边，飞到另一边而已。
清凝的气息，就夹杂在那一群蜉蝣之间。
那一群蜉蝣铺天盖地从池塘中心朝着西岸飞去，其数量之多，简直数以千万计。
夕阳西下，大片的蜉蝣耗尽了生命，从半空落向水面，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无比悲壮。
摇光在河边打坐，等待着太阳从东方升起。
果然，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清凝的气息也随之出现，一群蜉蝣从水中露出头来，瘦弱的翅膀扑腾着，燃烧着自己的生命，朝着西岸飞过去。
这一飞，又是他们短暂的一生。
直到第七日，摇光才正确捕捉到清凝的气息，他伸手朝虚空一抓，一只蜉蝣从水面被他凌空摄了过来。
蜉蝣在摇光手中还在不停扑腾着翅膀，仿佛这一生就只有一个信念，一如她当年义无反顾地下界，又义无反顾的北上。
摇光心中悲痛不已，他怎么也想不到清凝竟然会变成一只蜉蝣，在此轮回受苦。
一天便是一生，一年是三百六十五个轮回，她已经轮回了十万多次，那该是多么漫长的岁月。
那晚，清凝化身的蜉蝣死在了摇光手心，化作一缕青光，又回到了水面，明天，她又会和其它的蜉蝣一起，从水里诞生，朝着西岸飞去。
第二天，摇光第一时间从水面找到了清凝。他双手捧着她，拼了命一样驭风朝着有人的地方跑。
身后有神将追赶，他不在乎，只是朝着一个城镇飞去。到了城镇上方，他将清凝的魂魄取了出来，打入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身体了。
这样，清凝就能轮回成人了。
摇光松了一口气，一道闪电劈在身上，失去了意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