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馆Ⅳ:酒事

2019-10-16 20:51:33

古风

黄泉馆Ⅳ:酒事

1

妖界也许是清冷的久了,自黄泉馆在妖界落地起,往来的酒客竟然比之当初在阴阳交界处还多,他们都说人间的酒有一种特别的味道,故而总也喝不腻。

直到那一日,大堂的酒水告急,浅语便让食铁兽去后面的酒窖取酒,可是不出片刻,食铁兽就从后门火急火燎的破门而入,吼道:“不好了,酒窖没有酒了。”

我一时间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愣了些许时刻,问他:“确定?”

食铁兽那浑圆的脑袋如捣蒜一般:“真没了。”

“不可能啊!”我喃喃自语。

这黄泉馆的酒窖,已经取了千年,从未见底。乃是我许多年前专门设置的一处结界,酒窖虽然只有一个酒缸,却能如泉水一般从另一处涌出美酒,心中想着什么品种的酒,只需要拿吊子下去这么一舀,沿着漏斗倒入酒坛或者壶中,便是平日里在外售卖的烧刀子、竹叶青等好酒了。

我忙对大堂内所有妖怪抱拳,打发了他们,才和浅语同食铁兽一起前往屋后面的酒窖,酒窖里孤零零放着一口大缸,我上前一看,平日里如泉涌一般的美酒,果然一滴不剩,只剩下多年积攒的酒味儿在酒窖里飘荡。

“这酒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浅语歪着头盯着酒缸。

这酒的事情,我还从未对他们说过,他们也只当是我施了什么法术,才让这酒源源不绝。殊不知就算法力再高,亦不可能无中生有,一如大江大河必有源头,这酒自然也是有个可以追溯的源头,方能供应我这黄泉馆千年之久。

我心念至此,忙掐指一算,却不禁脱口而出:“不好。”

“怎么了?”浅语拉着我的手,“秦笙,你可别吓我!”

我握着浅语的手,柔声说道:“不是我,是这酿酒的人。”

我转过头对食铁兽说:“我们出去人间一趟,你留下来看家。”

说完,不待食铁兽反对,我已经施了驭风之术,以最快的速度朝着人间飞去。

2

在我刚刚在阴司黄泉处开黄泉馆之时,馆内的酒是从阴司拿过来的。

阴司的酒清冷,寡淡无味,一如万年不变的阴司,充满着无尽的死气。

有刚刚新死的魂魄路过黄泉馆,对我说阴司的酒太过寡淡,说人间的酒才是美味。

那时我尚不记得人间的种种,却一心想为往来黄泉馆的人提供好喝的酒。

于是,我独自一人来到人间,在人间大地上寻求最美味的酒。

我行遍了九州大地,尝过朔北之地浓烈的马奶酒,那一口下去正如朔北的寒风一样猛烈,也尝过江南柔美的黄酒,一如江南女子柔软的声线。

这九州之上的酒,似乎都在讲述曾经的过往,每一种都有一段故事,确实比之阴司的酒,多了些生气,仿佛酒在入喉的那一刻有了生命,与喝酒的人融为一体。

可是,我却始终没有找到我想要的酒,总觉得那些酒在美味之余,依旧少了一丝灵魂。正如人有三魂七魄,少了一魂一魄都难免沦为行尸走肉。酒则有色香味,少了一分都少了一丝韵味。

于是我在人间继续寻找,最后,我来到了江南的一处荒山之上。

这座山许是因为战乱荒废了许久,周围已经杳无人烟。

我驭风而过,风中却飘来一股浓烈的酒香。

我已然喝过人间很多种美酒,可是这股酒香却依旧让我停下身形,它若有似无,却又实实在在勾着我肚子里的馋虫。犹如一个身姿曼妙的少女,于薄雾中身着一袭纱衣,纱衣下若隐若现的胴体,才是最致命的诱惑。

我按下云头,这荒山实在荒凉,最近的一户猎户已经在十里开外,可是酒香却是从荒山的中央飘过来的。

我扯过来一缕风,仔细嗅了嗅风中的酒香,最后落在一株桂花树下。

彼时乃是初秋,金黄的桂花已然在枝头绽放,香飘数里。

然而,在这浓烈的桂花香气下面,却隐藏着一丝酒香,可见这酒必是琼浆玉液,其香味连桂香都无法完全将其盖住。

我在这桂花树周围寻了一圈,最终确定这酒香是从桂花树下的泥土中散发而来。

江南之地,多有将黄酒埋入地下的风俗,埋上十几年之后开坛,酒香四溢,芬芳醉人。

可是此处荒凉,这酒怕是已经埋下不止百年。

我正犹疑间,一人从山下爬了上来,嘴里骂骂咧咧:“他娘的,我为什么要千里迢迢从蜀中来这儿,我在那里做个山大王难道不舒服吗?”

我循声望过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颗脑袋从山下冒了出来,接着我便看见一只手抓着一块石头,纵身一跃,跳到了我面前。

来人一身短装,腰里还别着一把斧头,蓬头垢面的,满脸络腮胡,想必还真是那打家劫舍的山贼。

那人正扶着一株小树大口喘气,余光瞟到我被吓了一跳,立刻向后跳了一步,许是看我一身书生打扮,又放下心来,嘟囔道:“这破地方竟然有人?”

见我亦不出声,那人又清了清嗓子,说道:“此山是我开,此树……”

说了一半,那人又一屁股坐下,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这破地方,说这树是我栽的,我他娘的自己都不信。”

“山贼?”我轻声询问了一句。

“不像吗?”那人抬起头,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爷爷我在蜀中那也是一霸!”

“那你不远万里,跑江南来做什么?”我低着头盯着他,“追债吗?”

此言一出,那人顿时神情萎靡下去,拿手抹了一把胡子拉碴的脸:“哎,说起来,他娘的就想哭啊!”

说完,他竟真的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着一路上的艰辛。

按照他的讲述,他本是蜀道上劫道的山贼,日子虽然清贫,却落得自在,手底下也有百十来号兄弟,在蜀中也是被官府点了名号的山贼。只是日子过得好好的,突然有一天,脑海中就有了一个声音,让他来江南。

起初他不以为意,后来那个声音没日没夜的叫唤,睡觉也不安生。他被折磨的不行,只好出了蜀中,朝江南赶路而来,可是踏上征途才知道,这千里迢迢的,一路上风餐露宿,把命都搭进去半条,这才爬上这个山头,却只见到了一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桂树,鬼知道他来这里做什么。

“哎!你说这人吧,怎么就活的这么不自在呢?”那人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老子好歹是个山贼,怎么到了这里就想着哭呢?”

我曾经听阴司的鬼差说过,有些人因为前世的积怨,会留下执念,从此生生世世,皆为执念而活。这人不远万里也要来这江南的荒山之上,多半是因为执念所困。

只是人心如茫茫大海,执念犹如一滴海水,每个人执念不尽相同,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能解执念的,也只有自己。

那人的泪水还在源源不断自泪水中涌出,我问他:“你可闻见了酒香?”

“你可别以为山贼没文化就诳我。”那人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好容易擦干净,见着空说道,“老子年轻时也是中过秀才的,后来没饭吃才落草为寇,这荒山野岭的,你跟我说有酒香?你怎么不说有神仙呢?”

我笑笑,这人实在是看着可怜,却又瞧着可笑。

我也不理他,顺着酒香,在那株桂花树下挖了起来。

此地随时山巅,桂花树下的土壤却还算松软,我顾忌那酒坛年代久远,恐经不住任何碰撞敲打,故而不敢以法术掘地,只敢以手为刀,一点点刨开泥土,好在这里终日大雾,空气湿润,连土壤也带着湿气,故而挖掘起来也还算轻松。

不一会儿,我已经在树下刨了一个一尺见方的大坑,那酒香也越发浓烈起来。

那人也终于闻到了酒香,从地上一跃而起,满怀欣喜地抹了一把泪:“他娘的,这下面还真有酒?”

我乐了,转过头望着他:“想喝吗?过来挖!”

“喝喝喝……”那人流着泪跑过来,“一个多月没喝酒了,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二人联手,很快就看见了那坛酒的泥封,接着一鼓作气,一坛酒已经被我们挖了出来。

这坛酒的坛子已经被泥土侵蚀出岁月的痕迹,埋在此处很有些年头了。

“喝酒喝酒!”那人说着说着就拿手抹了抹眼泪,嘟囔着,“喝酒是件高兴的事情,他娘的老子怎么哭的更凶了。”

我凌空一抓,施了个探囊取物的法术,从人间某个酒馆借了两个碗,拍开泥封,酒香失了泥封的禁锢,肆意在山巅蔓延开来,一瞬间似乎连雾气都被酒香给熏醉了。

我在两个碗中斟满了酒,那人端起碗,泪水顿时我洪水决堤一般,哗啦啦从眼中涌出。

他干脆放弃了抹眼泪,一脸晦气说道:“完了完了,老子可能要做第一个哭死的山贼的。不过这酒是真他娘的香啊!”

这酒的确是好酒,埋在此处怕是得有上百年之久了,陈了百年的老酒,每一滴都是精华,是时间和岁月共同的产物。

一口入喉,顿时觉得琼浆玉液亦不过如此,那绵柔的酒香,似乎能顺着喉咙,化作一丝丝气息,爬进人的每一处脉络,从每一个毛孔中散发出来。此刻连呼吸都变的谨慎,深怕浪费了这醇香的美酒。

那人仰着头一饮而尽,低下头泪水已经将胸前的衣服打湿。他吸了吸鼻子,说道:“哎,我好像想起些什么事情了,好些年前的事情了……”

我正欲追问,他又晃了晃脑袋,说道:“他娘的,又忘了。”

接着他抬起头望着我,又说:“能不能再给我一碗酒,我总觉得喝了酒就能想起来。”

于是他接二连三的喝酒,喝着喝酒就满脸通红,醉眼迷离,醉醺醺说了很多话,而那些零零碎碎的胡言乱语,竟然串成了一桩陈年往事。

3

江南多产黄酒,尤以女儿红最为出名。

据说,江南的人家若是生下女儿,则需要在自家院子里埋上一坛黄酒,待到女儿长大成人出阁那一日,便从院子里将那坛埋好的酒挖出来宴请宾客,是为“女儿红”。

这一习俗也不知从哪年传下来的,只因这法子不论贫富,只要是家里能喝的起酒,便能为女儿讨个和和美美的彩头,故而一直在江南一带广为流传。而又因为埋在地里的黄酒,历经十几年的珍藏,出土那一刻芬芳馥郁,其味道亦是多了一份香醇,不少好酒之人,就算是不为女儿出阁之喜,亦少不了以埋藏的方法珍藏好酒。

古人云:“水为酒之血。”酿酒的过程中,水质的好坏,往往影响着酒的味道,故而那些百年老字号的传世名酒,其产地必有名泉,只因好水才能酿出好酒。

大约一百多年前,在这处荒山的山巅有一处活泉,泉水甘甜可口,拿来酿酒最适合不过。

有一位姓张的酿酒师寻到了此地,见了泉水立刻如获至宝,在这里开辟了一处酒坊。老张酿酒的手艺是祖传的,如今得到了这口活泉,酿出来的酒一经销售,必定被抢购一空。

不出半年,整个江南的酒馆饭店,少了张家酒坊的酒,生意便会立刻冷清不少,更有甚者传言,江南知府已经秘密订购了一批张家酒坊的酒,准备进京献给当今皇上。

张家酒坊声名鹊起,张老爷却也不下山置办房产,依旧守着这个山巅上的酒坊过日子。

年轻时忙着酒坊的生意,张老爷直到三十五岁那年才由媒人说了个媳妇,两年之后女儿出生,张老爷埋了一坛黄酒在门前的桂树下,并为女儿取名绣芸。

只是一家三口尽享天伦的日子并不长,绣芸三岁那边,张夫人就因病去世。

张老爷也没有续弦的想法,只守着酒坊的生意,看着女儿绣芸长大,到时候能找个好人家,如此了此一生,便足矣。

4

一眨眼十几年就过去了,绣芸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张老爷自从夫人去世之后,对绣芸更是视若珍宝,平日里对绣芸更是言听计从,如果绣芸说要添上的星星,那张老爷也能想法子给摘下来。

好在绣芸虽然平日里娇惯,但是也知书达理,出落得还算个美人胚子。

到了出嫁的年纪,自然少不了媒人过来说亲,沿着张家酒坊这座山头方圆十里,但凡家里有个年纪相当的公子,都央了媒人前来说媒,这个是家财万贯的员外,那个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还有知县的公子……

一时间张家酒坊门庭若市,说媒的人把酒坊的门槛都给踏平了。

张老爷将媒人的帖子一一收下,又给每人送了一坛张家酒坊的老酒,只说女儿的终身大事要仔细斟酌,需要和女儿商议方能给答复。

关了酒坊大门,张老爷却犯了愁。

这十几年父女俩相依为命,若是女儿出嫁,势必要住在夫家,那张老爷就只能一个人守着这座孤零零的山头,守着这座酒坊了此残生了。

若是守着酒坊,张老爷倒也觉得无所谓,只是女儿自小在家里备受自己宠爱,到了夫家,若是由着自己性子来,迟早得受到委屈。

这十几年自己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怎么能去别家受什么委屈?

每次想到这里,张老爷就不停的摇头,嘴里念叨着“不成不成……”。

最后,张老爷决定招个上门女婿,张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可是凭着酒坊的生意,这些年家底也算殷实,纵然不能大富大贵,小富即安却也绰绰有余。

张老爷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支支吾吾对绣芸说出了自己的打算,绣芸满口答应,并说要招个自己喜欢的上门女婿,不能听信那些媒婆一面之词。

张家要招上门女婿的消息一放出去,原来那些上门提亲的人顿时跑了个干净,都是有头有脸的家世,来这酒坊做个上门女婿,多少有些面上无关。

如此又过了两年,眼瞅着绣芸年纪渐长,上门女婿的事情却始终没有定论,家世好的不乐意上门,偶尔有一两个有意向的,绣芸又嫌弃别人举止粗鄙,肚子没什么墨水,十足是个酒囊饭袋。

子夜晨星
子夜晨星  作家 孤独是一种病,写完这个故事,我就回去治病。公众号:煮开。每周三个故事,喜欢就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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