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张爱玲
1.荼糜花事
被包养的生活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窗外是一望无垠的黑暗，屋内灯火阑珊，李小曼穿着很清凉的内衣在卧室里搔首弄姿，罗曼蒂克的音乐像花香一样开在房间的角角落落。
以明打开房门进入，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李小曼像冷水浇头，一下子噤若寒蝉。两个人，你一眼，我一眼地看着，好像都在等对方开口，又好像觉得自己深处幻觉之中。沉默的间隙，往事像杯中茶叶，翻了个身，浮出水面。
以前李小曼坐在郭以明为她租来的客厅里，眼前是液晶电视里上演的永不过时的婆媳矛盾剧，算计，争风吃醋，尖酸刻薄，柴米油盐……像烟雾一样从电视机里散发出来，她的心被搞得乱糟糟的，好像万马奔腾而过的草场上，狼烟四起。
她信手关掉了电视，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大闹之后的静，总有一丝诡异。而屋子里越静，她的心反而越乱。
这是她被郭以明包养的第二个年头。
她像等待月经一样等着郭以明。因郭以明异常守时，一个月只来一次，到底是哪一天却没个定数。
郭以明来的那天，她会收起一如既往的懒散，下楼买菜做饭，往往做了一大桌子美味佳肴，两个人却吃得很少。
他们之间总也不会尴尬，总有可谈的话题，他谈起商业风云，她接得住；政界大佬，她亦有话可说；他聊起男人女人，她更像游走在两性之间的读心师一样，玲珑剔透。总之，李小曼是个既有美貌又有智慧的女子。这样的女子总是有趣的。而他，看中的便是她的美貌和有趣。
他们常常在一番谈天论地过后，开始欢好，他力度适中，平缓进入，不急不燥。这常常让李小曼觉得，郭以明身边似她一样的女子一定不止她一个。
次日，他很早便离开，也不唤醒她，离开前他必会往她账户里打一笔钱，有时是几千块，有时是几万块，总之，他向来对金钱没什么概念。
她也都一一接受，日子久了便也觉得是劳力所得。
刚开始被他包养时，她常常在这长达一月的等待里煎熬度日，今日没等到，便觉得明日他来的希望便大了；但待明日也没来，她又把希望寄托在后天，总之，一日推一日的，没完没了。
但这样的等待终究有个结果，可后来，她便不那么乐观了，那点残存的希望全让一日日的空等消耗殆尽，她开始觉得她已经失去了自己和自由。
而这自由的失去又不同于他人，别人总是身不由己，她的自由却让自己亲手断送。这就好像她给自己建了一座心牢，一砖一瓦都不曾假手于人，甚至连门锁都封死了。
她开始在每日空等的夜晚里，失望再失眠，久而久之，她便想起了重操旧业。
这旧业也是她与以明相识的媒人，那里的夜晚是热闹的，男人是热情的，只有别人等她的份，从来没有她苦苦等的。
于是她又在那网站登进自己的账号，发现她的消息铺天盖地地积累了足有小山那么高。
于是她一条一条地回复，很快她的客人就慢慢地回来了。
她还记得刚做网络陪聊这一行时，她还为要不要与男人视频而纠结得睡不着觉。但现在哪怕彼此都赤身裸体，她也能从天文地理聊到诗词歌赋。
做这行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便是来钱简单，只需动手打字，在情爱与挑逗之间游走周旋；坏处便是往往晚上才有男人找你聊天。这真是个昼夜颠倒的世界。
网络陪聊的收入有三种途径，一是来自男人与你聊天的长短，一分钟一块钱；二是男性客户在平台上为你送礼物，越贵重的礼物套现越多；三便是对方要求视频聊天的高额费用。
总之，这对于李小曼这样漂亮的女孩子来说，一切都不在话下。
细数这些年来，她从初二便开始交男朋友，男人的那点想法她比男人还清楚。
再加上她确实漂亮，找她聊天的人从来都要排号。
自从她重操旧业后，以明像从她的心里搬走了似的，没了一日复一日的空等，她反而快乐许多。
晚上，她的房间里永远灯火通明，她穿着很清凉的内衣，把房间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一边啪啪啪地打字，一边在视频前搔首弄姿。
一晚上下来，常常比彻夜和以明做爱都累，她看着自己的账户里哗哗地进钱，苦笑一声：到底也是值得的！
这样下来，她一个月除去个人花销，加上以明给的零花钱，她能攒下三四万。
她不知道自己攒那么多钱干什么，但总又觉得攒钱是她做的唯一一件对的事。
这样的情景直到此时此刻，她的妩媚不止对他，也对任何一个人。
良久，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在明亮的光束下载歌载舞，浮沉不定。终究是以明落败，缓缓开口：“我以为，你对我终归跟别的男人不一样。”
“以明，世界本来就大同小异，外衣之下的皮囊身体还不是千篇一律。”
“是我给你的钱不够还是给你的爱不够？我以为你跟她们不一样。”以明有些不甘心。
“哪有什么不一样，以明，别再自我欺骗了，你不也一样，并非真心爱我。这几年来，我把青春和等待尽数给你，而你能给我的不过是日复一日的等待。算来，我们都不是真心的。”
那夜以后，李小曼便搬了出来。她与以明算来已穷途末路。
她重新又租了房子，继续过着昼夜颠倒的人生。
直到，那天晚上七点她下楼取快递，在电梯里遇到了康乔。
“你也住这个小区吗？小曼。”康乔很绅士地同她打招呼。
“嗯……对，刚搬来。”
她几乎都快要忘记康乔是谁了，可人生转眼峰回路转，他就像她欠下的债，逃了三年还是逃不过。
2．桃花债
自那日见过康乔——李小曼一直逃离的或忧伤或美好的过往——如川蜀的梅雨一样，淋淋沥沥地下着，这雨直直地落到她心里。就连房间里也仿似因为这雨水而上潮，生了霉菌一样的难闻。
她除了晚上和别人聊天、视频，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这一日，他终究还是再度入了她的梦。梦里是熙来攘往的大学校园，他牵着她的手沿着湖边散步，微风和煦，树影婆娑。
物影偏斜，白驹过隙，转眼便到了毕业。康乔选择了创业，他和他的朋友成立了一个教育培训工作室，每天有忙不完的事，恨不得一分钟掰开了过。
李小曼也签了一家翻译公司，只是入了职才发现这公司挂羊头卖狗肉。
明面上是家翻译公司，实际上则是陪聊公司。公司几乎清一色都是女人，只有门口的保安是男的。
男友康乔并不知道小曼具体工作是什么，他一直以为她做的是翻译。
那时侯的小曼还是个连和男友接个吻都会兴奋得睡不着觉的单纯女孩。
若非生计所迫，谁又愿意走这样一条“捷径”呢？
只是后来，小曼的父亲生了病，急需用钱，康乔的工作室才刚刚成立，两个人为了小曼父亲的医药费而坐立不安。
人在走投无路时，理智什么的都统统烟消云散。
也是那时，小曼开始接受和男人视频，哪怕对方的要求极其过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去死。
但这些钱不过杯水车薪，而这时一直与她聊天的郭以明却提出他可以帮她付医药费，条件便是：她只能属于他一个人。
她考虑了几天，就答应下来。得到了医药费，小曼自此便过上了被包养的日子。
以明是做什么的，他从来都不过问，她知道她和他不过是露水情缘，逢场作戏，当不得真的！
后来小曼的父亲手术顺利，活了下来。但生活哪里是这么好糊弄的？
很快她被包养的事便被男友康乔得知，他既自责又恼怒。
她还记得他们分手时的光景，深秋的晚上，空荡荡的公园长凳上，像应景似的！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像是把这么些年来经历过的事都做了梳理，把一团乱的毛线堆整理起来，争吵的火焰很快就燃起来，把一切付之一炬。
“你就那么爱钱吗？再多等些时间，等我赚到钱了，日子不就好了！”康乔道。
“我等得了，我爸能等吗？康乔，是我拜金，我不要脸，你看错了人。我本来就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她何尝不想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从她接触陪聊的那一刻起，从她说服自己做这行也是劳力所得起，从她习惯了简简单单捞钱起，她就脱胎换骨了。
最终不过是两个人不欢而散，觉得自己瞎了眼，话拣难听的说，狠的说，直至默契到老死不相往来。
她为这样的梦感到心悸，这几年她就快要把他忘了，可是如今他又出现在眼前。
她也就索性听之任之，没想到这一日康乔竟主动来敲了她的门。
她打开门，看到康乔拎着香味十足的饭菜一脸的开心，她突然就想起来大学时候，她每次生病不想去吃饭他也是去饭堂打来她最喜欢吃的饭菜托人给她送到宿舍。那一刻她竟恍惚，他们究竟分手没？
“怎么，要站在门口吃吗？”康乔的嗓音把她从思绪的泥浆里拉出，她侧身将他让进屋。
“你怎么知道我还没吃饭？”
“我还不了解你啊！”
……
两人一口饭，一句话，像久别重逢的恋人，只是他们都默契地不谈及过去，那是雷区，也是死穴。
吃完了饭，康乔就回去了。留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胡思乱想:他到底什么意思呢？他们还有没有可能？……问题多如牛毛，她理不清，想不透。想着此生真正爱过的人，不过康乔一个，哪怕栽在他手里也认了。
一连多日，康乔都准时饭点报道，彼此都还余情未了，内心已掩饰不住地跃跃欲试，只是这头由谁开，怎么开，倒成了难题。
终于，临近她的生日，康乔说要去西餐厅为她庆生，她一再推辞，于是便把地点选在了家里。
那一日，小曼早早备下食材，还熬了一锅鸡汤，康乔带了生日蛋糕和一束玫瑰花。
这样的场合，酒是自然少不了的。
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各怀心事。他在想如何开口表白，她也在想康乔如今做这一切是不是要同她和好？那她那些不堪的过往，他难道可以视而不见都一一释怀了吗？
总之，这生日过得是极没意思，一桌子的菜没怎么动，酒倒是喝了不少。
两人犹豫不决的事一件都没解决，就喝得不省人事。但冥冥中，又都注定。
次日醒来，两人竟莫名其妙地共枕一席，彼此都坦诚相待。
这下子，什么都不用说了。
那日以后，他们就在一起了，小曼不再做陪聊，转而去康乔公司做了英语培训师。
这一切真是峰回路转，想都不敢想的，竟然都莫名其妙地发生了。
几乎每天晚上，她都被康乔拉去应酬，酒桌之上，康乔的曲意逢迎，觥筹交错，让她心惊，这个她曾经爱了四年的男人如今已从男孩蜕变为真正的男人了。
她看着他在酒桌上不断地灌酒，只为让客户开心，那一刻她不明白，康乔就是让她回来过这种日子吗？
每次应酬过后，他都喝得大醉而归，留她手忙脚乱地给他擦身子，服侍他睡觉。一番收拾，筋疲力尽，索性共枕一席，沉沉睡去。
很多次，她听到康乔在梦里说的呓语：小曼，我会努力挣钱，给你想要的生活……
每每听到这样的话，她便心如刀割。
于是下次应酬，她便不再无动于衷，而是换了她游刃有余地周旋在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之间，喝酒，灌酒，拉生意。而康乔竟不置一喙，看着她被人占尽了便宜，口头上的，身体上的。
原本她以为康乔也是身不由己，像他这样毫无背景出来打拼，哪能事事如意。因此，她更加心疼他。
直到那日他看到康乔挽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孩上了车，她才明白，之前种种竟都是报复。
晚上她特意去堵康乔，蹲着他家门口几乎都要睡着了才听见“叮”一声，随着电梯门开，走出的康乔和那位女子。她未施粉黛，一脸纯真，那一刻她竟有些恍惚，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多年前的李小曼还是康乔的新女友？
“康乔，你什么意思？一边霸着我，背地里还勾搭小姑娘？”
“小曼，这话说哪里去了，我从来都没跟你表白说喜欢你，一切是你多想了吧！”康乔慢条斯理道，俨然一副情场老手。
李小曼苦笑一声，“还以为你是要同我和好，终究是我异想天开，你康乔多么清高一人，怎么会不介意我的过往。”
“小曼，如果以前我让你误会了，我在这里跟你道歉。”说完，康乔便揽着那女子进了屋，小曼看着他消逝的背影，觉得自己这一生终究还是陷在情场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