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生

2020-08-13 12:03:10

世情

「真的啊,我很想讓妳看看我從那邊跳下去的樣子,沒事的話妳也許可以跟我去看看。那邊沒有這裡那麼空曠,住戶跟店家很多,樓下的路也不寬,跳下去之前我都忘了考慮到這點,我的手臂最先撞到了樓下的花台,我親眼看到我的手肘向外對折,那個時候我就後悔了,操,太他媽痛了你知道嗎,接下來沿路我還撞到了冷氣室外機、陽台的欄桿、路燈之類什麼雜七雜八的都有,還沒到最下面,我的腰部以下背面被擰到了正面,到二樓的時候還看到有什麼東西從我身上被甩飛了出去,最後我的肩膀這邊硬生生插進了一樓那家麵攤招牌的鐵架子上,掛在那裡的時候,我的四肢只剩下了兩肢,小腿被路過的公車壓了過去,死都沒個全屍,從頭到尾還被對面樓層的小孩盯著看,我想他到長大後精神狀況可能都恢復不過來,所以如果一定要跳,還是從妳這跳是好一些..嘖,但這裡但又沒那麼高,怕就是怕沒死,所以妳說,死容易嗎?」男人說這些的時候擺手弄腳,但她知道他說得一點也不誇張,她可以想像得出來當時的畫面有多震憾。

「這種天氣會不會腐爛得很快?」

「我操妳這是要跳樓啊?」男人觀察一陣子後大喊,像是發現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在剛開始失去他的幾個星期,阿毛幾乎日夜守著她,牠把他穿過的拖鞋咬爛,只要電話鈴響牠就開始狂吠,似乎警告對方不要再打電話來了,還變得對男性很是厭惡,送快遞的被牠的咆叫嚇到幾次後也不再送貨上樓。可是一到兩人安靜獨處的時候,阿毛就回到黃金獵犬的溫馴,趴在地上抬著眼皮聽她說話和哭泣。

真的很對不起婕/2019.05.01」

「妳是還沒有下定決心是不是啊?還是在等救護車來給妳鋪彈簧墊?我跟妳說那墊子接不住妳的啦。」男人放下廣告單,兩手撐在水泥地上說。

面前的男人一點一點消失,聲音也越來越模糊,她站在原地,很久。

「我要穿著鞋還是脫鞋?」

「怎麼樣?」背後又傳來了男人的聲音,她嚇了一跳差點沒有抓穩,她立馬把手扶好回過頭來,男人悠悠地站在原來的地方,一點事兒都沒有的仰頭看著她。

「毛毛啊,麻現在就去找你了。」她側過身子單腳跨出圍牆,隨著跨出去的腳一踩空,她瞬間失去了自己身體一半的力量,就像有一股漩渦狀的氣流在由下往上把她拉扯,她彎下身讓雙手能更使勁地抓住扶牆,這是她最後僅有的一點求生意志。

在用去大半本筆記之後,最後留下的只有這短短幾句話,原本她想是要針對每個人都寫一封信去道別,跟媽媽、跟同事、跟還有聯絡的同學、甚至是跟鄰居、跟米店老板,只要現在還出現在她周圍的人,她都覺得應該要負起責任告訴這些人她為何要離去。這世上大多數的人,在永別之前,都來不及把自己想說的、該說的話說完,自己現在有這個機會,還是應該要慎重一點。

「你...到底是..什麼?」她嚥了一大口口水問。

她眼睛閉得緊緊不敢再多看,兩手用力抓著圍牆不斷喘著粗氣。一會兒時間都沒聽下面有人的嘈雜和躁動,她慢慢睜開一隻眼往下看去,地面上連血漬都沒有,很乾淨。

曉色開始鮮豔,褪去深藍之後被爬升的日光取代,原本只想死在夜色中的自己,現在看來卻不得不曝露在炎夏之下的露台。

「我沒有怪你,你要做什麼、要另外跟誰在一起都可以,只要你不離開我啊。」她蹲在門邊死守著,試圖阻擋一手一個行李要往外走的他。

「你是鬼?」她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這句話她想都沒想到這輩子會有機會從口中說出來。

一同經歷過這些的還有那隻叫做阿毛的黃金獵犬,帶牠回家的時候牠已經七歲了,就是那個大概能聽懂你在說什麼的年紀,牠很知道該做些什麼你才會開心,知道你為什麼會哭,為什麼會生氣。

「鬼扯,妳這是違法加蓋,妳可以快一點嗎?不然等下後面又有人要來了,欸妳是不是不敢下去啊?」男人口氣充滿不耐,好似一個已經很久沒睡覺的人,在即將要睡去的時候又被人叫醒。

他為了安撫她只好留下來,陪她喝了一個晚上的酒,等她隔天酒醒後,家裡只剩下她一個人的東西。

「我本來就跟妳現在一樣,也覺得老子他媽就是個多餘的人,不僅是多餘而已,我還一直在拖累我家人。我那個時候把我老婆娶回來,跟我丈母娘說我會讓她過好日子,不會讓她吃苦,人家那時候根本就看不起我,不想把女兒嫁給我啊,那是我老婆她相信我,死活都要跟著我,而且我自己也是太有自信了啊,我做不到所有我原本以為我可以做到的事情,還不負責任地跟她有了孩子,小孩早產,才剛出生就花不少錢,沒有錢買奶粉,妳知道嗎她喝母奶喝到快國小,整個就發育不良,我們根本是把她生下來受罪。我本來應該是要承擔起一整個家,做她們的保護傘,可是我啊,我一直讓情況更糟糕,到後面連工作都沒了,找不到啊,為了面子還一直假裝我有在工作,這還是娘家那邊發現了告訴我老婆她才知道,多糗啊,最後我沒辦法了啊,我只能去死,給她們母女自由,我這麼沒用,不要她們再跟著我了啊。」男人不管她有沒有在聽,自顧自地走到了圍牆邊,看著眼下的世界,這個世界早已經沒有了他一席之地。

「我只是想在死前替自己伸張一下,我從來沒有對不起過誰,我一直在承受著別人不願意承受的事,做著別人不願做的工作,但什麼好事總是輪不上我,我媽不管我、我爸也不要我、男友要跟別人一起過生活,身邊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大家都把我當個屁,對,我就是屁,我的存在就是跟屁一樣多餘。」她咆哮了起來,這幾乎是她第一次從嘴裡吐出來那麼多的話。

「呦,妳這大早上在運動呢?」一個男人的聲音突兀地出現在頂樓,把哭泣中的她嚇了一跳,猛然抬起頭來,一個穿著灰色西裝的男人,手上拿著扁塌的公事包,另一手拿著一張像廣告紙的傳單給自己搧著風,站在樓梯口朝她這看來,她隨手塗抹一下臉頰上的淚痕,把頭撇向外面。

「妳是真的會努力嗎?會好好努力擺脫妳現在的困難嗎?」看到她打消了自殺的念頭,男人也站了起來,清徹的眼神直視著她。

「我已經忍受了快三十年了啊,該做的我都做的,所有的事我也是這樣一個人在承受,我媽有為我想過嗎?我爸有為我想過嗎?他們把我生下來,就是為了讓我過這樣的生活嗎?」她越說越覺得憤恨,為什麼世上那麼多人,卻沒有一個人能夠讓她倚靠,見男人沒有說話,她繼續說。

「老子沒讀過什麼書,安慰人妳們這些讀書人我是不太會啦,但我就是要告訴妳再沒用的東西,也有它存在的必要啊。」男人說完又把頭低下想了一會兒,好像剛才的勸說完全沒有起到作用啊。他拍了拍兩手站了起來,兩腳朝空中踢了踢把褲管撫平,兩手靠著背交叉慢慢朝她這裡走過來。

「紙條是放在這裡還是要帶在身上?」

「好,聽你那麼說那我現在連屁都不如了。」她苦笑起來,她比她以為最沒用的東西都還沒有用處。

「其實我女兒沒有錯,她已經努力了很長一段時間,我也不能再多她苛求什麼,畢竟先丟下他們的人是我,我有什麼臉去要求她來照顧她媽媽。她也過得很辛苦,她一路活到這時候都很不容易,沒有父愛也沒有母愛,她根本不知道一個家應該要是什麼樣子,我知道她也很辛苦。」說到這裡男人第一次哭了。

「不好,我老婆就一直是一個人,我走之後她就越來越歇斯底里,我丈人跟丈母娘早些年都去世了,沒人能照顧她,她那個性小孩也跟她不親,長大之後我女兒也搬走了,妳看這些都是我害的吧,死亡真的沒辦法結束一切,還會讓一些事情往更不好的地發展,唉。」男人說完嘆了口氣。

「你到底哪位啊你?」她翻了白眼,甩過頭來瞪向那個男人說。

「是我思慮不周了呀。」她緊咬著下唇想著,如果當初男人跳樓之前也有一個人在旁邊「演示」,那男人現在可能正和家裡人和樂融融吧,該說她是幸運的嗎?

「看清楚妳等下會是怎麼死的呀,如果是像我剛那樣頭先著地,妳的頭會先撞破一個大洞,腦袋裡面不知道是什麼的組織因為壓力的關係噴射出來,然後妳臉頰的骨頭撞到之後會整個往內凹下去,至於多凹那得看妳的高度跟角度,有可能妳的臉直接就只剩下一半,如果是凹下去的話兩隻眼睛就會像開瓶蓋一樣「啵」一聲被擠壓出來,幾分鐘以內妳都還有意識,可是妳動不了,在救護車來之前,妳只能對著自己的腦袋乾瞪眼,接著妳會感覺有人在妳的內臟裡面玩甩炮,炸得妳五臟六腑一塊一塊爆開然後燃燒,不是真的火,可是很熱很燙那種,哦對了,這時候妳的肺已經完全扁塌沒有作用了,氧氣打不進妳的身體裡,妳呼吸不到任何妳現在隨便就能呼吸到的空氣,好像有隻河馬就躺在妳胸口上睡覺,最後妳可能不是摔死的,而是窒息死的。」

「你幹麻?」她本能性警覺起來,又突然想到她現在還有什麼好怕的。

這一切讓她覺得熟悉,她也不知道一個家應該要是什麼樣子,不知道被雙親捧在手心照顧是什麼樣子的感覺。

「跟妳說那些都說不通啦,不然我先來吧,妳給老子好好看著。」說完男人也不等她的回應,助跑了幾步,雙手扶著圍牆往上一蹬,就像翻單槓一樣的往前翻了過去。

不料鞋子在穿出去的第二次就壽終正寢,像是鞋底的部份被人刻意刮開,她理解了當時在他心裡她就是那雙破鞋,永遠不可能趕得上他的步伐,和他併肩。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心裡沒有什麼牽掛的事情之後我就可以去投胎了吧,妳看我就算是死了,還是找不到一條能出去的路。」男人苦笑了一聲說道。

「可是我不想要當這樣的存在啊,我不知道意義是什麼,活著就是為了活著,真是夠了。」她說。

「那你的家人..她們現在過得好嗎?」她想起了他一直提起的家人。

雙手壓著粗糙的水泥牆向上撐起,兩腿一蹬坐在牆上,把手上的碎石拍掉後,她掃視一圈自己生活了三年的加蓋套房。

「哦,覺得這世上有妳跟沒妳都沒差就是了。」男人搓了搓下巴上的碎渣子。

「...」她沒有回答,但已經逐漸從心膽俱裂的驚嚇中緩和下來,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靈魂」。

「妳爸爸當年就是沒有出息,沒有出息才會想要逃避啦,唸他一下都不行,嫁給他那麼久,要真的嫌他我早就離婚了,怎麼可能還一直跟著他,他哦,自尊心太強了,我也很後悔啦,那個時候少唸他兩句他可能也不會想不開了,唉。」媽媽每次哭著哭著,就會這樣罵著爸爸。

以後不會了

「你趕時間?」她說。

「對不起啊...我在妳那麼小就把妳留下來,讓妳一個人去照顧媽媽,一個人去承受這些破事...我真的很後悔,對不起,可是對不起也沒有用...我真他媽自私,自己都改變不了的事情...還要妳跟妳媽去接受、去負擔,真的很對不起,居然讓妳活到會想要去結束自己的生命...可是我還是希望妳可以好好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不要跟我一樣,我早就沒有希望了..」

「我也是來跳樓的啊,不然妳先來的妳先跳吧,我排隊。」男人邊說邊往前走,在距離她幾公尺的地方把公事包橫躺在地上,然後在上面坐了下來,自顧自地搧著傳單。

「阿可是大部份的人不是都這樣嗎,又不是什麼政治首領還是像那什麼偶像明星,有幾個人的死能夠改變整個世界啊,這樣的銅板每走幾步都會看到幾個,整條路上都撿起來能夠買上一個麵包也是有可能的。」男人說完還自己點了點頭。

「很抱歉我活了那麼久

最後幾乎用掉整夜的時間,擠在紙上的卻只有幾句言不由衷,活著的時候她就想很多,想著她是黃昏過後的水果攤上,那顆唯一剩下的爛蘋果;想著她是超收病患的醫院走廊上,被推到角落的那張病床;想著她就是那個被全世界都對不起的人,可是她卻不在任何人心裡面的那張受害名單上,當死亡越靠近自己,她越是什麼都不想說了,垃圾桶揉捏成團的訣別信,說穿了就是被她擋在面前拖延時間而已。

「我操,欸欸欸,屁才不是多餘的好嗎,屁的味道有一種成份可以保護妳的細胞跟免疫系統妳知道嗎?一個人長時間都沒有放屁,也容易生病,妳知道有多少人死在因為他們屁都放不出來嗎?」男人前一秒還頭不語,這一秒他馬上認真起來。

「知道啦,我會努力看看的。」從圍牆跳進來的那一刻,她覺得過往的問題都已經雲淡風輕,好像是她小提大作了所有的困難,男人說的沒錯,只要還活著,什麼事情都有可能改變,但是如果死了,那就是死了。

兩個月後阿毛死了,她覺得牠是代替了她的靈魂死去,讓她能有一個重新復活的機會,原本這樣她才更應該要好好活下去,但比起現在只剩下她自己,她更想要去天上跟阿毛在一起,不論那個「天上」究竟存不存在,只要阿毛不在這里,她就不想在這里。

「這是我家。」她盡量使語氣平和地說,一邊打量起男人,目測年紀大約三十多歲,臉頰跟下巴爬滿一點一點的黑色碎渣,皮帶已經穿到最後一個洞,褲頭卻還是很寬鬆,現在已經接近上班時間,他的頫廢卻像是連加了幾天班才剛下班的樣子。和她還刻意化了妝這點不同,男人好像一點也不在意自己死亡的形象,如果他真的是來跳樓的,那他應該就是活到一半發現沒電了,於是要找地方把自己給扔了那種。

「那你的小孩..還是我可以去勸勸她回家跟她媽媽一起?她在哪裡?她應該年紀也不小了,也許我說的話她會聽。」她覺得他很可憐,如果能為他家裡做些什麼,那她也就不是無用之人了。

「不然你喜歡什麼,我下次回到那樓頂燒給你,算是謝謝你救了我一命。」不知道還能怎麼幫忙,她對著男人鞠了個躬。男人衝她笑了,然後搖了搖頭,她緩過身子打算離去。

她襯手找到一塊圓滑的石頭把紙條壓住,隨後脫掉鞋子。這雙鞋還是她剛才特地挑過的,收到鞋的那天是他們分手的前一個星期,他說鞋子要穿就要穿好一點,兩人才可以走得長長久久。

「嗯,一條路不通,我就會走別條路試試,我不會讓自己在死巷子裡打轉的,大不了回頭找別條路再走。」她說罷便重新穿好鞋子,拿起旁邊壓著的紙條。男人看著她,沒有再說話。

「剛才老子說的是我的親生經歷,實實在在的親生經歷啊。」男人沒有馬上回答他的話。

「是也還好啦,這樣吧,不如妳跟我說說,妳幹麻要跳樓?我讓妳把想說的話說完,這樣妳就沒有遺憾了吧,而且妳也不用怕我會跟別人說,反正等下我也就不在了。」男人斜著頭看她,思索一會兒說道。

「你確定這不是叫我走人的意思嗎?」她想起當時還噘著嘴在埋怨。

她低下頭看著卡在中指上的戒指,是決定交往時倆人一起去選的款式,內側還特別刻上了兩人初識的日期,他說愛她,那不過就是一年多前的事情。她把戒指用力拔下來,向下丟了出去,底層傳來金屬敲擊水塔匡噹的聲音。她把頭垂下,雙手撐在水泥牆上,任憑眼下所有的一切都泡在水裡。

男人就躺在花台旁邊的水溝蓋子上,右腳反折到他的頭邊,鞋子不知道飛到哪兒去了,腰跟脖子呈現很不自然的彎曲,有一團好像是他迸出來的腦漿,噴到了大概一公尺以外的地方,而他好像還在對她擠眉弄眼。

「你...」她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再看看樓下,難道剛才是幻覺?

「姑娘,聽妳這樣說妳家只有妳跟妳媽倆人吧?阿妳這樣就走了,妳媽她不就只剩一個人了嗎?」男人把礦泉水作勢遞給她,她搖了搖頭。

「什麼?」她回過頭,男人的身影慢慢虛化,不再是實體。

「..我不知道,可是我也找不到繼續活下來的理由,我就是一個生銹的銅板,掉在路上都不會有人看一眼。」就算她想要找人訴苦,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她就是一個這麼沒有故事的人,連想死都找不到理由。

「啊!」一開始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兩秒鐘一過下面大力砰的一聲,她意識到那人就這樣跳下去了,她嚇呆了,尖叫著探頭往下看。

「妳可以長大一點嗎?什麼叫另外跟誰在一起都可以?我真的跟妳處不下去了,妳累我也累,何必呢?」他摔下手上的行李說著便翻起白眼,一臉不耐。

她沒答話,實際上她現在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就是一個進退不得的狀態,她感覺她這輩子從來沒贏過,除了她是早產兒這件事比別人快一些之外,她的人生總是慢人一拍。不論是讀書還是工作的時候,什麼好事都輪不到她,小時候因為發育得慢,個子很小,加上孤僻的個性,幾乎窩在房裡,在親戚中都沒什麼存在感,過年的紅包獨缺她那一份是常有的事;長大後那些人把最苦最重的差事都留到自己身上,人家假日去約會玩樂,而她還要加班趕工,不是她沒有效率,而是主管和同事都很自然地都要她去承接別人做不完的那份;好不容易有個人喜歡她,倆人談個戀愛,明明是她先來的,談到一半男友卻說他要去跟別的女人結婚,她不是沒有想過據理力爭,但從來就沒有人把她當過一回事,不論是讀書還是工作上,她的提議至今未曾被採納過。

「就是這樣吧,我現在跳下去,明天也不會有人發現我不在了。」自己就是這麼不起眼,她有些鼻酸。

自殺也不容易,要處理的事情比被動的死亡還要來得多,也多餘。

在懂事之前,他爸爸就去世了,媽媽說母女倆要生存已經不容易,總叫她退,叫她讓。她不理解的是,沒有爸爸已經讓她的生活中缺失了太多,為什麼她不是應該從別人那獲取,而卻要繼續刮分自己僅存的再去給予?現在連她的靈魂都已經被掏空了,存活只是為了當大家的墊背,生活太重、太苦了,就連現在臨近生命的終點,還來一個莫名奇妙的人來添亂

造成大家的困擾

男人轉過身來,背部磨擦著水泥牆面蹲了下來,雙手把臉摀住,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可以感受到這個男人已經死亡卻還存在的痛苦。他的痛苦不禁讓她連想到剛才砸在地面上的那攤血肉,她打了個冷顫便把懸空的腳收了回來,轉個身正坐在面向天台的牆上,其實在經過剛那場震憾訓練之後,她就已經打消了跳下去的念頭,先別說能不能死成,光是想到四肢不全身體還要被擰得跟蜜麻花似的,她就無法接受。

「欸,妳不是在運動啊?」男人把廣告單擋在額頭,半身向前彎著問她,領帶下擺有些皺褶,西裝外套裡的白襯衫也沒有全部紮進褲子裡。她瞥上一眼沒有理他。

「那你呢?你要繼續在這裡,什麼時候才能離開你知道嗎?」她問,僅管心裡對他還是有些害怕。

「看..看清楚什麼?」她嘴巴都還沒合起來,一切發生得太快太突然,她都還沒從巨大的驚恐中回過神來,這男人居然又活生生出現了。

「那死了之後,你對這些還有感覺嗎?你後悔了嗎?」她問。

「對不起。」轉身後她聽到男人輕聲地說了一句。

她在這裡談過一場非常認真的戀愛,人生中最快樂,和最痛苦的時間都在這裡,在那張沙發床上,他們互相依偎著擁抱、共享偶像劇還有宵夜時光,最後埋頭在上面反覆嘶吼,崩潰痛哭了好幾天的人只剩下自己。還有那扇門,他們一起採購回來會擠在門口笑鬧,在她翻找鑰匙時被他摟住腰身在她脖子呼吸,最後被他扭頭甩上的,也是那扇門。那扇門讓他來到她身邊,那扇門也讓他離開了她。

「怎麼沒有感覺,等到我真的死了之後,才發現我原本其實還有很多機會可以嘗試,可是我都沒有去試,只是一直覺得這邊已經是盡頭,我就在那個死巷子裡一直打轉,一直轉呀轉,明明兩邊都還有路,我卻只看到眼前這面牆,我看不到其他的路啊,我那時候可能跟妳現在的想法一樣,活下去那麼難,還有什麼事情比我現在繼續活著還難的?可是妳以為死了就是什麼都沒有了嗎,妳看我,死亡只是讓我生前的痛苦加倍,老子沒有辦法睡覺,沒有辦法做任何事情去逃避死掉時候那種痛苦,而且我就死了啊,我再也沒有機會去解決,去反轉自己的命運了。我常常會看著自己的老婆小孩去想,如果我現在還活著,我們是不是早就過上不一樣的生活,是不是問題都已經沒有了,可是沒辦法了啊,因為我已經死了,妳不要以為死掉了所有事情就會解決了欸,死亡本身就是最無法被改變的事情。」

「你是說真的?」那棟樓是她從小生活的地方,因為受不了媽媽沒日沒夜的哭泣,她長大後便在附近找了間頂加獨自生活,也方便即時照顧到她媽媽,她不記得那棟樓有人跳過樓。

「我不要,求求你了,拜託,我會長大,我會長大,你給我一點時間,不用,幾天就好,我會改的,求求你。」她跪著揪住他大腿上的褲子,甩著腦袋大哭了起來。

「有記憶以來我媽幾乎每天都在哭,一開始可能是因為我爸吧,可是後來她好像就是為了哭而哭,她不哭的時候就是在看電視購物,我覺得她從很早以前已經瘋了,再跟她這樣耗下去我也會瘋的,與其瘋瘋巔巔在世上存在,那我還不如去死。」只要媽媽一哭,她就會叫喚爸爸的名字,說要去陪爸爸,那麼多年了,她覺得媽媽已經不是想念爸爸,而是在找一個能夠發洩的理由,她不知道媽媽究竟要發洩什麼,也許是寂寞,也許是親人和鄰居的口舌,也許真的只是出於思念吧,思念已經變成了她的習慣,日子久了,她也完全沒有了社交生活,她不想像媽媽這樣活著啊,她有時甚至會怨恨這樣丟下她們的爸爸。

「妳有看清楚沒有?」他問道,他懶得和她爭論,他知道有句話叫做坐而言不如起而行。

「阿妳家人咧?自己的銅板掉了總會撿起來的吧?妳不在了他們難道不會發現嗎?我才不信咧。」男人問,一邊從看上去什麼都沒有裝的公事包裡拿出礦泉水喝了起來。

「我應該算是靈魂吧,妳看得到對面那棟樓嗎,那是我跳樓的地方,我不會像妳們說的每天要去嘗試一次生前跳樓的經歷,但我得一直在周圍徘迴,而且那種經歷,已經刻在我的記憶裡了,就算我不用每天跳樓,我還是感受得到那種痛苦。」男人沒有情緒,就像只是隨手指著一個曾經去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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