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只有极少的人知道,当朝太后在入宫以前,是个土匪。
箭袖劲装虎皮裙,长眉星目白玉面,齐腰长发简单粗暴地拿个布条扎起,夏霜降就是十八个山头里最俊的猴,啊不土匪。
据说她下山抢姑娘的时候啊,根本不用带人上门勒索强迫,只要独身一人去,随便露个脸,满村的姑娘直接跟着回山寨,赶都赶不走。
所以小喽啰们特别喜欢他们老大下山,那就说明他们又有和漂亮姑娘接触的机会了。
可这次,夏霜降带回来个男人。
那人被夏霜降拖回来的时候,除了垂着头,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衣服什么看着还挺正常,以至有个别脑子缺弦的想,这难道是投怀送抱的新方式?
直到他们看到那人身后长长的血线,齐齐“嘶——”了一声。
“嘶个屁!”夏霜降怒道:“有没有眼力见儿?过来搭把手啊!”
一众人这才屁颠屁颠地上来帮忙。
有个小弟瞧见了那人的脸,登时“嗷”地叫了一声。
夏霜降不耐烦:“鬼叫什么?”
小弟吸溜着鼻血问:“老大你这是要玩霸道土匪强制爱吗?”
夏霜降强制性地把他打晕了。
把人拖回房里,简单粗暴地给人洗了伤口,糊上一层金疮药,最后拿绷带从头捆到脚,放在那里,整个就是一具新鲜出炉的木乃伊。
“成了!”绞了绷带扎紧,夏霜降抹了把汗,潇潇洒洒地丢开了剪刀。
动作很帅气,眼神很犀利,长发甩起的弧度都相当性感——要是那把剪刀没差点插到木乃伊身上就更完美了。
旁边小逗子看得心惊胆战,不放心道:“老大,这人都这样了,就这样能行吗?”
夏霜降顿了一下,然后自信道:“没问题!”
小逗子刚放下一半的心,就听自家老大又道:“不行也没法子,我就会这点,挂了只能说他命不好,阎王非得带他走,不关我的事儿。”
话毕,还抽了把纸扇出来摇了摇,三流哲学家式深沉道:“人不与天斗,他挂了不能说明任何问题,爷我还是当代神医圣手。”
小逗子被门槛绊了一下,给她跪了。
……老大是这种爱装逼的二逼,也真是苦了这帮倒霉孩子了……
还好,那个人大概真是阎王不肯收,被这样“疗伤”之后,居然三天就醒了过来。
但这位颜值堪比偶像剧男主的兄弟显然命不太好,睁眼的时候没有命中注定的天仙似的美人一席白裳,仙气飘飘地走过来用黄莺般的声音嘘寒问暖,只有一个颜值与他不相上下宛如俏公子的土匪头子操着方言惊呼一声:“哎妈呀!整成这熊样还能活?!大兄弟你不会是小强成精吧?”
秦晔难得有点蒙逼。
好在夏霜降也没指望他说啥,直接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点头或摇头就成。能听懂我说话吗?”
秦晔保留着小言男主最后的自尊,拒绝搭理她,坚持走偶像剧剧本,“你救了我?”
夏霜降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不是啊,我揍的你。”
秦晔:“???”
夏霜降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你傻(哔——)吗?问这种问题?我记得你的伤不在脑子吧?下句要不要问问这是不是阴间你挂没挂啊?”
小弟:“不一定诶老大,他可能伤之前脑子就不好使。”
夏霜降:“有道理!聪明!中午加鸡腿!”
秦晔:“……”
秦小同学好到炸裂的教养在此刻发挥了作用,他一边默念“对方救了我我不能恩将仇报没必要和土匪一般见识”一边温文尔雅地道了一声“多谢”。
选择性忽略了某些屁话。
夏霜降摆摆手,示意不用谢。之后便不再多聊,落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就领着一帮小弟出去了。
秦晔一个人躺在床上,盯着她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方轻轻挑了挑眉。
他记得,至始至终,对方都没有问过一句“你是谁”。
2
过了一段时日,秦晔勉强能借着拐杖起身了。
但也真的只是“起身”而已,挪一下步都得费半天的劲。而且看那神情,只怕伤口疼得厉害。
若换了旁人,早就放弃了,可秦晔却出奇的有耐心,一天非挪足了一个时辰,才肯乖乖躺回去歇着。
夏霜降对此啧啧称奇:“热爱自虐啊!兄弟你是有啥特殊爱好吗?”
彼时秦晔正在训练,满头都是冷汗,许是因为牙咬的过紧,削瘦苍白的侧脸上显出一道浅浅的棱,使本就轮廓分明的脸庞线条更加凌厉,猛然看去,甚至有点令人心惊的味道。与睡着时略显无害的脆弱模样判若两人。
他没搭理夏霜降,继续往前挪。仿佛完全没放在心上。
但夏霜降何其了解他,自然清楚地知道,他不是不想怼,而是现在完全靠着一口气在硬撑,实在没力气怼回来。
估计只消他稍稍泄气,就会直接扑倒在地上。
讲话?呵呵,除非他有本事把脑电波直接转化成语音。
夏霜降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换了个姿势,继续看。
如果在捧盘瓜子,大概就跟在马戏团里看猴子走钢丝没什么两样。
其实这个态度非常之奇葩且不人道主义,但两个人都没作出任何改变,一个继续挪,一个继续看。
等到秦晔训练完,两位大爷会愉快地就刚刚看到的/听到的内容进行一下交流,概括来讲就是隐晦地文绉绉地问候十八辈祖宗的活动。
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
比起曾经的腥风血雨,这样的生活对秦晔来说,近乎可以用“宁静”二字来形容。
但命运显然是个爱作妖的贱人,消停一天都不舒服,这几天的安详只是为了给他憋了个大招。
具体来说,就是整来了上千人马,全副武装地攻山来了。
夏霜降听了一下山下的喊话,“哟”了一声。
“好像是冲你来的诶!你抢了人家媳妇儿吗看把人家气的。”
秦晔看着身边慢悠悠咀嚼着桂花糕,笑得眉眼弯弯的某人,慢吞吞地回道:“冲着我没错,但为什么不是你抢了我,被人找上门了呢?”
夏霜降理所当然:“因为你被打残了啊!瞧瞧你这小白脸的面相,一看就知道是被捉奸在床了啊!”
秦晔:“就不能是情趣?”
话落,就见夏霜降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秦晔:“?”
“我勒个去你真是抖M?!早知道就不给你用清水擦了直接上酒精你会爱上我的吧……”
秦晔没搭理她,他往下看了看,突然道:“你打不过他们。”
夏霜降翻了个白眼:“我比你清楚好伐?”
秦晔:“所以?”
“你这个人真是受虐狂咋的?非得我说一会儿就把你丢出去然后这事儿就和我毛线关系没有了才行吗?”夏霜降很不耐烦地踹他一脚,准确无误地踢中了他未长好的伤口,疼得连秦晔都忍不住一颤。
“要是在外面老子早就不管你了,是死是活关我屁事儿!但我既然把你弄了回来,就得护到底,老子没死你就死不了!看你那颤颤巍巍的弱鸡样!还不如八十岁老头子麻利,赶紧回去歇着吧您嘞。”
秦晔难得没回怼,只是盯着她看。
夏霜降莫名其妙了片刻,问出那句经典名言:“你瞅啥?”
很可惜,秦晔不会东北方言,没法配合“瞅你咋地”。
他只是抽出发上的簪子,左右旋了几下,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卷,递给夏霜降。
夏霜降先是一愣,看清那是什么之后,手指无法抑制地一蜷。
秦晔好像没看到一般,自顾自地道:“信号弹,实在顶不住了就点着了扔出去,会有人来救你的。”
夏霜降沉默一瞬,眼神变了几变,再抬头,先前的放松姿态已然无存。
她看了他一会儿,竟然笑了起来,只是笑容有些发苦。
她问:“是来救我的,还是来杀我的?陛下。”
3
夏霜降和秦晔的第一次见面,大概要追溯到很多很多年前。
其实也不过一次巧合,流落民间的皇子和随师父来京城玩耍的江湖姑娘同时在桂花糕的摊前排队,皇子排在前,恰好买走了最后一份桂花糕,小姑娘很伤心,号啕大哭。
彼时还不知道自己身份的小皇子看那小姑娘着实玉雪可爱,又哭的稀里哗啦,一时心软,就把自己这份给了她。
小姑娘抽抽噎噎地道了谢,问:“你叫什么名字?”
“秦晔。”
小小的夏霜降很认真地点头:“我记住了,我欠你一份桂花糕。”
我记住了,我欠你一份桂花糕。
一晃经年,当年的少年和姑娘长大了,一个登基称帝黄袍加身,一个接替师父,成了江湖百晓生。
说实话,夏霜降并不太喜欢这个身份,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她怕死,巴不得一辈子傻乎乎,命长,还开心,说不定还能抱上主角大腿一路尖叫带我装逼带我飞靠着主角光保佑轻松开挂走上人生巅峰。
然而她的梦想被老天爷冷漠地pass了。
理由:作为一个主角,绝对不能一条没有梦想的咸鱼,否则字数凑不够。
所以夏霜降就在她师父和美貌师娘跑路了之后被赶鸭子上架了。
……这年头除了坑孩子和坑爹还流行坑徒弟吗……
别的暂且搁下不论,夏霜降和秦晔的第二次见面,就发生在这种身份天翻地覆的情况下。
秦晔下密旨召她进宫,要她查一件事。
他的亲生母亲是谁。
这个问题对夏霜降而言当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在贱兮兮悄咪咪地瞥了一眼秦晔的脸之后,夏霜降整个人都斯巴达了。
因为江湖百晓生的特殊性,她从小就被师父训练了某些特殊技能,比如只要她见过一面的人,无论过了多少年,只要没整容没毁容,她都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记起来。
然而这一次,她破天荒地有些自我怀疑。
看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