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颂:千狐之门(上)

2019-10-17 16:52:23

古风

一路向里,我掏出行囊里的剑匣捧在怀里,哪里人多往哪里逛,希望快点遇到师傅口中那个人,好了了这趟差事。然而我东市西市地来回走了一天,也没见一个人对我手里的匣子感兴趣。

“你来了……”

“原来如此。”我心道,许多偏远的地方都有独属于自己的信仰,这不稀奇。但是稀奇的是,不可能整个夏令县所有见过道袍的人都聚在了这个酒馆二楼。难道是太专心吃饭了所以没注意到?

明白点的,看到我道行稍比他高些应是懂得主动问好的。但这小道却连看都未曾看我一眼,仿若无人。我等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实在憋不住,先搭上了话。“在下澄间院永宣太师,道友此去何往,可有陪同?”

我一时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张着嘴无比惊愕。秦江瞧见了我的目光,蹲下身来和我平视,却不说话。我只好开口:“小道友这名字好,这名字好……”

我盛了勺胡乱炖的野菜汤在他碗里,他道了句谢,吹了几口气,开始低头喝起来。

我本想拒绝他,将他之前的冷淡态度还送给他。但他说完后马上起身,拎起拂尘,二话不说几步行到我身侧。现下这般光景,我也只能随同前进。

对方一丝相交之意也无,我也没再自讨没趣,几口喝完热茶,准备接着开始行程。然而我刚起身,却发现那小道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竹箱口露出的剑匣看。

聊了这些句,我突然想到个重要的问题,我还不知道这位小兄弟叫什么,以后交流不好称呼,于是我开口:“还不知道小道友怎么怎么称呼,在下林玉。”

“当地人之所以看到道袍惊异,是因为夏令县不信秦法不设道院,所以根本没见过道袍和拂尘。”

我好奇之心又起,端着菜汤起身靠过去一点又说道:“本道虽说受了个永宣太师的封号,但实际才及弱冠之年,看着道友应是和我差不多的年岁。”

“十二???”我差点惊呼出声,“十二能长这么高么?你可不要骗我。”我努力平静下来,一时间憋得眉毛都在跳。

这位小道一身黑色道袍,算是不那么正统的款式,连道巾也没带,像个常家公子一般束发立冠,身后还背了把剑,若是远看无论是气质还是装束都像个侠客。只是我眼尖,看见了他桌上放的拂尘,若是不修道,谁会带把拂尘在身边。

山林间,风息冷冽,林声飒飒。

这话语声实在太近,近到基本上是贴着我的耳朵说出来的,而且声音说不出的空灵幽然,让人汗毛直竖。我正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突然又从四面八方传来大大小小的声音:

数月前师傅于澄间院驾鹤归仙,这些年来和师傅有往来的众多道长到齐,算是行了场庄严完备的法事。

“大人……”

虽说习得一身的降妖法术,但和师傅领教的这些年,却只是整日呆在院里看秦法习繁经,未曾真正见过一只妖怪。我从小便总是追问师傅妖精到底是什么样的,什么样的妖怪我能打得过,什么样的我见了得跑。

“我也去夏令县。相逢是缘,我陪道长走一程。”

师傅也只是捋着他的胡须一边慢悠悠地点头,一边告诉我到时机了就自然会遇到。我不信,便一直追问,一直追问到他年老到连胡须都没得捋,许是他实在是不耐烦了,在他临终的前一晚,我没问他,他却叫我伏在塌边,悄声告诉我其实他这辈子,也从来没见过妖怪。

这家店的菜式偏甜,秦江是京中人,不知道吃不吃的惯,我正打算问问他要不要再加道菜,却发现他连筷子都没拿,坐直了腰身盯着四周。我咽下口中的吃食,问他这是怎么了。

我刚端着茶水进到茶棚,四面八方的奇异目光便投射过来,他们一边看着我身上的道袍一边窃窃私语。我想着我一个小道长有什么可稀奇的,虽说这靖远道冠带在我头上确实有点不符合年岁,但也没必要惊异到这种地步。

这回我算是听清了,这位小道友的名字,和我们秦法一流所信奉的上祖秦师一样,叫秦江。就在前两天我走夜路的时候还默念他的名字求保佑来着。

那人抬眸看了我一眼,话语里带着对老叔叔的不耐道:“我今年十二。”

“前面山脚下的夏令县。”我故意冷声道。

且这匣身景致,实桃木,雕的是隐龙卧云,一看就是个极其精贵的物件。最为重要的是,这匣身上竟然没有锁,我想这应当是师傅对我的考验,不过我平日里就没怎么听过师傅的话。于是我没按捺住好奇,出发的第一天就打开来看了。

我心想着看来是个奇人,奉安院出奇人不奇怪,这个只算是长的快了些,我还见过年过半百看着还像个青年人的。

这家酒馆虽说不大,但二楼视野还算宽广,只是列了十几张桌子稍有些拥挤。现下是饭口,酒馆里几乎坐满了人。我用筷子夹了块鱼肉到碗里,开始低头扒饭。

夏令县不算大,但是热闹程度不输京城,不宽的街道上都是行商的小贩,有许多当地的特色物件和吃食。我身上银两带的不充足,只能买上两份凉糕,掂量着分量足一些的递给秦江,想着小孩子应该爱吃这个。

这回他连眼都没抬一下,继续吹他掌间捧着的那碗热汤,平静道:“真的十二。”

“你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用疑问句和我说话,我得仔细回答。我开始思考,却实发现了不妥之处,从临近夏令县的茶摊开始,无论我们行至何处,当地人看到我们身上道袍总是带着一种惊异的神色,好似我们穿着什么奇装异服。但是我们进到这个人员众多的餐馆,却没有一个人将目光投向我们。

我是师傅唯一的徒弟,他老人家一生修习的伏妖之法算是全全落在了我一个人身上。于是刚及弱冠之年的我,头上便顶上了从师傅那承下的永宣太师的名号。

他若是不说这话还好,如此说完,我便对这匣子来了兴趣。我曾捧在手里仔细瞧过,宽五寸,长两尺,装笛子或者其他物件都显得太长了些,我估量着应是一把剑。

肚子又有些饿了,我多吃一顿少吃一顿无妨,但不能苛待了孩子,我拉着秦江随便找了个小酒馆,进去要了两道小菜。

“秦江。”

两人一同行走了半日,我行在前头,他就一声不吭地在身后跟着。他这人几乎不主动和我说话,但是我和他交流时倒也没有不理睬我。

“道长此去何往?”我正疑惑着,那人突然开口,声音清冷,还捎带着一丝懒意。

独自一人行走数月实在孤苦,现在遇到个道友,我需得找个人说说话看看能不能寻个同路之人。我思量了片刻后走近,怕他觉得突兀,先把拂尘放在桌上,表明道友身份,而后坐在他对面,开始自顾喝着刚沏好的热茶。

我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只好又端着茶盏来到棚外。正打着冷颤,就看见不远的桌位旁,坐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道士。

而且我发现他这人身上的生活气息特别少,通常都是我坐下的时候跟着歇息,煮饭的时候跟着吃一口,连水都没见喝几口,似乎只要没人打扰就可以一直这么走下去。

这声音里有老有少有男人也有女人,但都相同的飘然,我一时间浑身发冷,连忙抬头。这不抬头还好,一抬头就发现整个二楼十好几号的人都在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在安静到诡异的环境里,他们如同被定了身般一动不动,只留了双不带热度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我。

我以为是我听错了,这名字可是用不得的,见我一脸惊愕,小道友将喝空的碗擦好放回我的行囊,顺口重复了一遍“我叫秦江。”

我猜的没错,这是一把长剑。但这剑无论是谁打眼一看都能知其不凡。从剑柄到剑尖都是通透的碧绿色,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如同一条润玉,但却透着一股寒情。剑身上附着着一层白色半透明状的颗粒物,像是许久未用生出的锈。透过这层绣能模糊地看见剑身上似乎雕刻着某种红纹,透着股难以压制的阴邪之气。这把剑给我的感觉很不好,我自从第一次打开匣子之后,再没看过。

我吃了一惊,奉安院设在京郊,是前朝奉安君秦御江的道馆,在秦法一流里十分出名,据说院门常年关闭,但每每出现大妖祸世都是由他们不动声色地摆平,又受天子尊崇,可以算是同流里的仙尊之地。

“道友从哪里来?”我受不得如此冷漠且尴尬的相处,开始套起话来。

再过一个山头,前面就是夏令县。我走的有些累,而且身上带的干粮也剩的不多了,于是只好寻了个茶摊歇息。现在的天气还未暖过来,歇脚的旅客大多窝在茶棚里。

师傅离世,伤心之余,还须得完成他老人家的临终嘱托。我抱着个长木匣子,一路从平阳走到凌源,再行两日就能到夏令县。

那人闻后,停下喝茶动作抬眸扫我一眼,没有回答。他之前一直低着头,看不清相貌,刚才那一眼,我才发觉这小伙子生的相当俊俏,只是眉眼里全是清冷气息。

他摇摇头,只道没事,随后拿起筷子,一边皱眉一边从被我夹的七凌八散的鱼里挑出一块白肉,蘸了点盘底的汤后放在碗里,却不吃,低着头道:“你没发现,这些人看到咱们身上的道袍后,没有半分惊异么?”

大概又行了半日,我们总算来到了夏令县。到了这个地方后,秦江整个人看起来都比之前精神了不少,我问他是不是以前来过,他只说没有。

“颂阳城奉安院。”

师傅要我把这匣子交给一个人,我问交给谁,他只说等我到了夏令县自会有人来找,我说要是一直没人来找怎么办。他斜着眼愤然道:“那就一直等着。”还叮嘱我这匣子里的东西不凡,千万别打开看。

我心想,刚想完却又自我否定。我生在北方,在这个偏南的县地里个子算高的,而且秦江个子比我还高上不少,再加上手里两把拂尘,应该是可以注意到的。我正思考着,突然听到耳畔若有若无地传来一句话:“你来了……”

“你来了……”

渡音
渡音  VIP会员 凡情非俗志,颂世亦华章。

凡颂:千狐之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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