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云：
长乐殿，诉一事，舍一物，得一酒，遂长乐。
五方生灵，一辈子总会遇到那一座名为长乐殿的说书楼，按了规矩，得饮一碗酒，生平尽消，喜乐不复，得以从头再来……
1
楼月已经许久许久不曾做梦了，神与仙人不同，寻常无梦，若有梦，或为预兆，或为执念，或警示也。
梦里翁耳墟依旧，可却有响彻天地的鸣叫声，翅大能蔽日的鸟浑身带着微弱的金光，被百道枷锁禁锢着，挣扎不脱，戾气渐重，叫声一出，天地失色。金鸟化作人形，为一小小少年，虚幻不得实体，睁眼时，眸子呈火红色......
这玩意儿，甚是熟悉啊。
楼月醒来，有些魔怔，仿佛还陷在梦中，盯着床幔不动。
屋外有些细细碎碎的响声，她撇了眼，坐起，手一扬，门瞬间开了，瘦子“噗通”跌进房内。
胖子背着手往里探头，“我就说楼主醒了。”
“干嘛呢？”
瘦子爬起，“嘿嘿”笑，搓搓手道：“楼主，那个姑苏快不行了，怪吓人的，重点是我还要跟在她后头扫她掉落的皮！”
姑苏意识全无，被胖子拖到那站着，连脸上的皮都大块掉落下来，露出里头鲜红的血肉，着实吓人非常。
楼月松松筋骨，跑到后院去用尊神刀刨坑，刀发出鸣声，表示不满。
她没搭理，两下功夫往里头注入神力，屈指呼唤胖瘦二人。
“行了，把她搁这坑吧，凑合两晚，菩提果是不能再喂了，皮相全显了可恢复不了。”
她胡乱拍拍衣裙，正准备回房，尊神刀莫名抖动起来。
由远及近，长乐殿上方，迫人的气势顷刻覆来，胖瘦二人瞬间丢开姑苏，凝神一脸警惕。
楼月无所谓地笑笑，在拔刀的刹那，漫不经心的眼眸瞬间变狠，刀的凌厉之气带着主人与生俱来的强大神力划破这空气，金光闪现，直击而去。
金光大现，山河变色。
“许久不见，你倒是脾气依旧。”华服男子破了金光，飞身而来，落在院中。
楼月肩膀架着大刀，瞧见来人，扯了扯嘴角笑道：“魔域帝主一来我这长乐殿便引得尊神刀兴奋，我总要意思意思的。”
“说来，还要感谢你手下留情。”
楼月翻了个白眼，才没心情跟他继续扯淡，直接问：“你来干嘛？”
长庚脸色一沉，“我想知道我是否喝过这长乐殿的酒。”
瘦子在一旁搭话：“那还不简单，翻翻本子就知晓了。”
“你喝没喝过关我屁事，长乐殿没有这规矩。”楼月坐下翘起二郎腿，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模样。
长庚似乎早料到她这态度，当下谈判，“尊神刀气韵渐弱的原因，以此来换，如何？”
尊神刀乃盘古氏一族血亲骨骼所铸，是五方大地少有的上古神器，自身的刀韵本不可能会被削弱。
但楼月不得不承认尊神刀已不如从前，气韵愈发微弱，这也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那人一向果断，当即爽快答应，唤了声：“胖子。”
胖子拿出簿子，轻念咒语，纸张“哗啦啦”自觉翻动，最后停在一处。
上头有二字：朝暮。
2
-“我唤作朝暮，取日月之意。”
-“红尘殿月老与本君，是否为旧相识？”
-“忘而得自在。”
-“不想笑就别笑。”
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句话：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
五方大地里的魔域，曾失去了光，只因此地十万年前的一场大动荡，遭祸乱横行，流出五方，带了一场劫数。
天地难容，追溯本源，便收了魔域的光，从此陷入黑暗，颇有迷失。
两万年前，长庚继帝主位，统领魔域，遂施法造出靛青色的天幕，周遭微亮的夜明珠像坠落的星辰，与那山河遍地的曼珠沙华，倒也相称非常。
“哦～怪不得这天看起来如此奇怪。”朝暮托腮蹲在忘川边，与无妄唠嗑。
“如此，你可还有别的想知道的吗？”无妄问。
朝暮想了想，歪头小声说：“我还想知道你们家主上为何留我在此，他怎么想的啊？”
她是弃儿，被丢弃在荒废的山神庙中，一老媪捡了去，过了段饥寒交加的日子，七岁时老媪被恶霸乱棍打死，她便卖身富户葬了老媪，在富户的日子同样不好过，人如蝼蚁，贱命卑微，高门大户里，她受尽人间冷暖，看遍肮脏龌龊，最终被强迫为主试毒而死，不过二八年华。
死后入魔域，竟被帝主扣下，不得饮孟婆汤，不许过忘川。
她一孤魂野鬼稀里糊涂就留了下来，朝暮倒是不在意投不投胎这回事，但就是好奇。
无妄刚想开口，就有人道：“你想知道什么，便自己来问我。”
长庚一身绛紫华服立在奈何桥上，正低头看他们俩。
朝暮抬头怔怔地看他，听闻他出魔域处理公务去了，几日不见，那厮的眼神越发像凡间的星辰了。
“上来。”
朝暮起身，蹲久了腿麻，她伸手狠狠捶了两下，走到长庚跟前。
长庚眼神从上到下扫了她一遍，落在她腿上，片刻后将她抱起，缓缓下桥走回去。
朝暮圈住他脖子，听到他说：“留在这不好吗？”
朝暮愣了一下，小声回答：“没有，只是不懂帝主大人为何偏生留下我。”
他低头看了眼，女孩子的灵魂很轻，透着光。
是了，扣下她是因为奈何桥上唯独她身上有光。
这暗压压的魔域，从来不曾如此明亮过。
“可能，你比较有趣吧。”
最后，他这么回答道。
朝暮可不觉得自己多有趣，她知道长庚有别的原因，但也没打算问，直到后来某天和孟婆唠嗑。
“你是说我长得像帝主喜欢的人？”朝暮蹲在忘川边，裙裾浸了水，身边的曼珠沙华越长越高。
孟婆忙着采花，她那锅汤由曼珠沙华和忘川水熬制而成，边采边唠嗑还要注意桥上某些鬼魂的纪律。
“诶上头那没脑袋的大哥，你找死啊，敢插队！给老娘排队去，还有你呢小破孩儿，眼睛没了了不起啊！没看到要等喝汤吗？你要是敢不喝，老娘把你打到不能投胎你信不信！”
孟婆吼完扭头，“咦，朝暮，我说到哪来着？”
朝暮伸手扒拉几朵花苞给她，补充道：“你说帝主大人曾有个老相好，青梅竹马，助大人统领魔域后魂飞魄散了，你还说我的眼睛和那姑娘很像。”
“哦对，你看啊，你住的房间，你用的东西都是以前箬婴姑娘的，反正她也死了，留你下来就当留个念想了。”
孟婆兜了一大兜花，起身松松脚，“我去熬汤了，你呀，可得对我们家主上好些，不然整个魔域都不放过你。”
魔域的子民，都勇武霸气得很啊。
朝暮忽然有些心情不好，说不出所以然来，这一蹲就好些时候，实在累了才离去。
她慢吞吞地往殿中走去，无妄见了她立马快步走来，“你去哪儿了？主上找你呢。”
她掩下情绪，笑笑说：“知道了。”
长庚正在用膳，见了她进来只拍拍身旁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她乖乖落座，趴在桌子上眼巴巴看着他，也不说话。
长庚默默吃着，似是没看她，半晌问道：“为什么不开心？”
朝暮抬头，刚想开口，就听他说：“不许找借口骗我。”
她瞬间有些委屈，却见他往粥里注入灵力，接着轻放到她跟前，软软糯糯的香甜小米粥，是属于人间的味道。
朝暮死得冤枉，还未曾好好看过人间的美景，也未曾尝过世间美味，她很遗憾，死后只剩灵魂，什么也碰不得。
长庚知道后，沉默着注入灵力给她塑造实体，日复一日皆如此，她得以如愿。
无妄说，他并非神，也非仙人，能有如此强的修为，靠的就是死去活来的修炼。
如何死去活来，朝暮不知，可那一丝一缕的灵力，都是他的功德。
这么一来，朝暮突然觉得没那么难过了，人要学会知足才好。
她垂眸笑笑，大口大口喝粥，细声道：“我刚听孟婆讲了个故事，有点失神而已。”
也不知他信不信。
长庚盯了她一会儿，“没事别老去忘川边和别人聊天。”
“可我无聊啊。”
“无聊就多陪陪我。”
他面无表情地说着。
朝暮“吃吃”地笑，张开手扑进他怀里，“帝主大人，你怎么那么可爱。”
长庚算是默认，抱住她的同时，耳根子通红。
3
度朔山，乃万鬼所聚之地，神荼、郁垒二将镇守此地，山中千年桃树盛茂无比，为镇压恶鬼所用。
朝暮在魔域待了那么久，长庚宠着她，要找借口使走神将轻而易举，她站在桃树前，眯眼仰头看。
“箬婴的册子上说，这便是当初天地惩罚魔域，毁灭光的地方，”她自言自语道。
她住在了箬婴的房间，无意中发现了箬婴的手写卷，上头言：魔域无光数万年，帝主长庚甘愿背负罪名，忏悔受鞭刑，每日万鞭，彻骨痛心。
浩劫之源，祸乱横行，前因后果朝暮都不想知道，她只知，魔域无光，是滔天的罪责，若重现光明，则万事皆停。
长庚，亦可不再受罚。
于是那日午后，朝暮睡醒，手里拿着一壶长乐殿的酒，她言笑晏晏，亲手喂给了长庚。
长庚浑然不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