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回家，突然得知二哥死亡的消息，我不胜惊讶。事情发生时我还在外地上大学，所以并不知情，整件事的原委还是母亲告诉我的。
二哥叫陈监生，是我大伯的二儿子，刚刚大学毕业。那段时间他很苦恼，村里人经常看到他低着头迷迷糊糊地走在路上，像是吃了苦药一样抿着嘴，看见人也不打一个招呼。
因为她的女朋友，威胁要和他分手，理由是他连一个县城的房子都没有。他因为这件事情心急如焚，茶饭不思——他缺少20万的首付！
大伯叫陈建国，平日做一些倒卖木材的生意，算是我们这里远近闻名的富人，但是他总担心给儿子太多钱，会让儿子不思进取。
“难道我不爱他吗？我今年已经55岁了，半截身子都要进入坟墓的人了，我还能爱谁，我还能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我的两个儿子，可是监生还太小了，如果现在就给他很多的东西，他会不思进取，赌博，酗酒，嫖娼什么事情都来了，他现在正是奋斗的年纪啊！”
大伯一喝了酒就仿佛内心愧疚似的和别人说。
万般无奈之下，二哥找到电线杆上的卖假币的电话号码。
在一个早上，来到城里一处散发出臭味的小巷子，用一百块钱跟一个脖子缩在竖起的衣领里，穿着黑衣服，严严实实包住身子的男人买了20万假币，假币装在一个红色的袋子里，袋子上面沾了很多墨水，看起来污迹斑斑。
二哥紧紧抱着这些假币，心脏怦怦跳，坐着三轮车来到一处他计划买房的楼盘门口。
他站口门口，额头冒出汗水，脸色苍白地眯着眼睛，从早上待到下午3点，最后发现了自己的幼稚可笑。
“我竟然想要用20万假币去付房子的首付，真是脑袋让门给夹了。”
然后，他去高中的时候经常去的一家网吧上网，网吧里散发出恶臭的烟味，阴暗得好像阳光从来没有照进来过。
二哥整晚都在网吧里面上网，这里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无家可归的人该来的地方。
一个把头发染成黄色的尖下巴年轻人，吸引了二哥的注意。他坐在二哥旁边，一整晚吸了好几包烟，吃了好几桶泡面，而且还加了好几根火腿肠。
“唉，小子。”二哥冲着年轻人说。
不过年轻人忙着打游戏，没有理会二哥。
“唉，小子我叫你呢。“二哥扯了扯他的衣服。”我叫你啊。“
“怎么了。”年轻人摘下了耳机，回过头，不友好地瞪着二哥。他的脖子染上了一层灰黑色，似乎很久没有洗过了。
“你要钱吗？”二哥说。
“你有病吗？你在拿我开玩笑吗？”
“没有，我有20万假币，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有门道，我卖给你怎么样？”
“你拿来我看看。”年轻人的声音很低，故作沉沉，被别人说成有门道的人，让他忍不住开心起来，其实他只是一个偷偷从寄宿学校跑出来的中专生。
“在我的脚底下。你看吧……怎么样？一百块卖给你了。”
“你不会是条子吧，故意引我上钩？”年轻人故意装作满腹狐疑地问，他很享受别人用高深莫测的态度和他说话。
“不是，怎么会呢？”
“嗯，我猜也不是。条子不像是你这样。”
二哥就这样把昨天买来的20万假币100块钱卖给了那个年轻人。
奶奶生病做了手术，虚弱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那样子像吃了毒药的小狗。
大伯和他的两个儿子；我的大哥陈监理，二哥陈监生，一起来看望奶奶，他们是父亲叫来的。
“平日让你不要干活，现在生病了吧，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的……”大伯站在病房的中央，唾沫横飞地演讲。
“你也不要这样讲妈了，她刚刚做完了手术。”父亲用尴尬而讨好的语气回应大伯。
“她顽固不化，才导致现在病成了这样，却要我们子女来承担，真的不可理喻。”
“大哥，说到手术费……一共8万块钱，医保报销了6万，还剩下两万快钱……”
“钱……什么钱，别提钱的事……现在不是时候。“大伯邹着眉头，厌恶地在鼻子前面挥了挥手，像是在赶一只苍蝇。
父亲陷入了沉默。“监理和监生也来了。”过了一会，父亲冲着门外说，那样子比刚刚更唯唯诺诺了。
我的大哥和二哥，站在病房外面，相隔得很远，他们关系很差，不愿看见对方的脸，也不想进到病房里面来。听到父亲打招呼，不情愿地回头，应付地笑了一下。
“所以我说，这一次回去以后，要吸取教训……如果下次还这样你死了算了……”
“大哥，你当着妈的面这样说，不好吧。”
“那里不好？哪里不好？我说怎么了，我不是为她考虑的吗？”大伯脸变得通红，向前抢出了几步，瞪着父亲。
“嗯……没什么，不过大哥，这两万块钱你能出一万行吗？“
“一万……一万，一万，我为什么出一万，她是咎由自取。”
奶奶听到自己两个儿子的对话，什么也没说，眼睛泪汪汪的，默默看着他们。
“5000行吗？大哥”
“不行，咎由自取的人，我是不会管她的。”
大伯在医院呆了两个小时，吃了很多亲戚送来的水果，吃得两片粉红的嘴唇和嘴唇上的胡子湿漉漉的，临走的时候还拿走了一些。
“水果挺好，放在这也没人吃，我拿走一些，帮你们消化消化，别浪费了。”
“你真丢脸啊爹。”出到门外的时候，二哥对大伯说。
“你小子成天只知道花钱要钱，你知道个屁！”大伯大声地喊出来，周围的病人、病人家属、护士都受到了惊吓，吃惊地望过来。
二哥感觉受到了严重的侮辱，他脸色变黑，眼珠仿佛要弹出来似的，凶狠地看着正提着水果摇摇大摆而去的大伯，那时候他是真的恨这个抠门、贪小便宜的老头。
几天之后，奶奶出院了。回到家的第二案早上，奶奶不见了。当时妈妈进到房间里叫奶奶吃早饭，只看见掀开一半的被子，全家人都急坏了，找了一天都没有找到。
到了晚上，警察把奶奶送回了家。奶奶从警车上被一个皮肤很白的女警官搀扶下来的时候，她昂着头不去看任何人，邹邹巴巴的脸上写满了骄傲，全家人都吓了一跳心里想奶奶是不是傻了。
从前她可是出了名的胆小懦弱；她从来不敢抬着头看任何人，好像一个从监狱里逃出来的犯人。
一个壮实的警长从车头的位置下来，他鼻子很大，满脸通红，表情充满了喜悦。
“唉……好一个老太太，真好，她一个人带着从银行领出来的20万，在街上，你知道的，在人流密集的地方睡着了，躺在路灯旁边，幸好我的同事发现了她，不然不一定发生什么是事情呢。”
警长看了看父亲的脸，继续说，“好一个老太太，真希望等我老了，也能像她一样勇敢，不过就是太危险了。”
我们一家人都很吃惊奶奶怎么会有20万，父亲张大了嘴巴：”我妈怎么会有20万呢？弄错了吧。“
“欸，弄错不了，就是她的……不过具体我也不了解……我是说要是你们不知道，我也不可能知道……或许……您想……可能是老太太们都习惯把藏钱起来呢。我以前就见过一个老太太把钱藏在沙发里，老太太死了以后，家里人把沙发卖给收废品的，后来闹出了很大的事情，弄得我们不得不去调解。”
警长用大拇指和食指揉着他圆圆的下巴，若有所思地说。
父亲还是一脸的疑惑不解，愣愣地站着。
警长又接着说：“这是我们应该办的事，为人民服务嘛，钱不钱的就不要提了。”
这时候父亲才反应过来，警长是在问他要钱，所以他把警长领进了屋里，不让别人进来，给了警长1000钱。警长把一千块揣进口袋里，说：“好一个老太太……”
到了二天，这件事情在村子里传开了，似乎每一户人家里都集聚着几个人，在查查切切地说闲话。有的说，奶奶以前做过生意，有的说，这钱是一辈子被冠上穷酸名头爷爷给她留下来的，最令人惊恐的说法是，奶奶以前去云南做过毒贩。
总而言之不管钱的来路正不正，奶奶在村里越发地备受尊重，每个人远远地看见她，都不由得警觉起来，手紧紧地贴着裤腿，目光颤颤巍巍地问。“陈老太太出来逛呢。”那样子好像怕被奶奶打一顿似的。
下午，二哥提着药酒和保健品来了，他看见奶奶正在厨房里洗白菜，立马放下了手上的东西，说：
“奶奶，您怎么能干活呢，您病刚好，放着我来。”
那天晚饭的时候，二哥当着我们一家的面，站起来。微微地闭着眼睛：
“唉……这样是不行的……是不行的。今天我看见……我看见“这时候二哥已经有些哽咽了”，奶奶在厨房里洗菜，怎么能让奶奶干活呢……这是不行的。为了照顾奶奶我决定，今天开始我要住到你们家来，我要照顾奶奶，老年人需要人照顾。”
“这合适吗？你爸没意见吧。”父亲问。
“没事，那散德行的老头不用管他……好了二叔，我可以住在哪个房间。”
“二……二楼吧。”
二哥早上五点就起来清理奶奶的房间，给奶奶做饭，然后和奶奶到门外散步。奶奶很喜欢这个专门来照顾她的小孙子，没有人的时候高兴得笑出来，自言自语：
“我的宝贝孙子啊，他真是一个孝顺的好孩子。”
那段时间里，傍晚的时候总喜欢下一阵小雨，门口的梨树树叶上沾着亮晶晶的小水滴，不一会从远处栽满了桑树的山坳里飘来了白雾，覆盖住了梨树，显得又清爽又安静。
奶奶那时候在床上休息，二哥会趁机会和女朋友打电话，打完电话就走到梨树底下发呆，有时候他伸出手指去弹树叶上的水滴。
他的手指和脸都很苍白，微微张开红红的眼睛，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气，像是快要病死的人，黑乎乎地出现在浓雾中。
一个月后，奶奶把二哥叫到房间里说：
"监生，奶奶一辈子忙活，生了几个儿子，但是没有挣得多少钱，村里人以前连看也不看我一眼，现在知道我有了一些钱，看见我都变得亲热。我知道你也差不多，但谁叫你是我孙子，听说你要找钱在城里买房子，奶奶没有多少钱，这点钱你拿去吧。奶奶死了你来煮个鸡来，上坟就行了。”
说完眼睛含着泪水，从床底掏出了一个袋子：
“里面有20万，你拿去吧。”
二哥双手发抖，接过了那个袋子，看了一眼里面的钱，做梦似的打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揉了揉眼睛，再看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有救了，有救了。“
二哥当天就来到了城里，到那处楼盘的售楼处，把钱一下子甩到了桌子上，正在瞌睡的售楼经理吓了一大跳，慌张地说：
“先生，您要干什么？”
“没看吗？买房子。”
"喔……喔……好的先生。“
然后又从后面的休息室里面出来了几个年轻漂亮的女孩，给二哥又是端茶又是送水，需要付的首付比20万少一点，19.5万。二哥像是一个大老板一样坐在椅子上。
“唉，慢慢点钱，不要着急，难道这钱还能是假的，还能飞了不成。”
二哥对正在数钱的售楼经理说。过了一会售楼经理脸色变得阴沉，叫了那几个正在陪二哥的女孩到后面的房间去，等他们出来了以后，他们几个脸色变得同样阴沉。
这时候警察也到了，他们把二哥抓到了派出所里。
二哥带着手铐，不明所以地坐着，他的前面是一个贼眉鼠眼的瘦警察。
“快说假币从哪里来的。”
“假币！”大哥抬起头，额头渗出大颗的汗水，痛苦地努着嘴，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
”警察同志，我的钱是假币吗？“
“别装蒜了，你这种人我见多了。”
警察跳起来说。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二哥的身体变得僵直，躺倒在了地上，哭嗷了几声后，昏死过去。
警察吓坏了，赶紧解开手铐，把二哥送到医院。
“你的钱怎么会是假币，妈妈？”得到二哥被警察抓了的消息后，父亲问奶奶。
奶奶开始的时候，不愿意说，过了一会才支支吾吾地说出来。大概的意思是：
她出院后的第二天，觉得自己没有钱，拖累的儿子心里不踏实，所以带着存折到银行去看自己还有多少养老金，银行的工作人员告诉她只有两百块了，她想了一下就把两百块钱全取出来了。
出到银行门口的时候，一个黄头发的年轻人，走到奶奶跟前说，两百块钱就能换20万，奶奶一开始还不信，但是黄毛的年轻人拿出了一个红色的袋子，里面装着红彤彤的钱，都是一百块的，奶奶觉得自己赚大了，就用两百块钱把20万块钱买下来。
奶奶坐到了路灯旁边，心里很高兴，时不时就要瞅一眼袋子里的钱，过了一会觉得很累，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