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殿】绛香

2020-08-03 16:52:57

古风

炙生神情痛苦,惨淡地发出夜枭似的笑声:“是,我终于成为了像他一样的人,学会了欺骗利用,学会了为达目不惜满手鲜血……我把母亲当年的嫁衣送给杜海的妻儿做礼物,也不知道他看见会不会高兴呢?”

杜夫人下意识地上前半步,目光紧紧地追逐着杜海,却只是极力克制似的握紧了杜思柔的手,终究没与他同乘。

“星河,此番苏北之行,怕是要劳你同我受苦了。”

“想要接近真相,这些牺牲就是必然的。我已经给他们最痛快的了结之法,这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

他们刚下了船,便有小厮模样的少年麻利地迎了上来:“阁下可是从滦州来的胡公子?”

顾星河噤声细听,暗道自己大意,她多年杀伐,长时间五感特训,练得如今格外耳聪目明。

二人急忙奔去查看,却发现炙生面如死灰、七窍溢血。他早就服下剧毒,任谁都无力回天。

顾星河反问:“那你又怎么知道杜思柔对他有意?”

顾星河回过味儿来,悚然一惊。

“一家三口,老爷,夫人,连着小少爷,嗬,听说那血流了满院子。”

待众人收拾停当,天色便已经暗了下来。

然而,行凶之人似乎又格外细致温柔,在他的脖颈上系了一条质地精良的、红色的绸缎,而且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杜夫人是大家闺秀,杜海又素有专情的名声,所以只有一子一女一个夫人,连一个侍妾都没有,也是芜州城内的一段佳话。

“那儿有什么好玩儿的吗?”

“同级?别忘了,你我可已双双被罢官。再说了,愿赌服输!你既然输我一年仆人身份,就老实伺候着,别跟我整什么幺蛾子。”

杜府西苑有一道神秘的侧门,明玉知道,许多个夜晚,会有一顶小轿从那扇门进入杜府,每顶小轿里都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少女。那些少女往往孤苦无依,往往是人贩子卖的孤女。她们想依靠这个富有又英俊的男人,结束自己担惊受怕的生活。

乌云伴月,夜色撩人,正是赏花的最佳时辰。

胡天想起之前看到的木盒,心中澄明如镜。他久居滦州,进惯了万花丛、欢乐场,素来通晓这些哄姑娘用的东西:滦州养心香,数十种名贵香料精准配比而成的地道奢侈品,香气淡雅持久,有极佳的安神功效,然而,过量使用,亦可以致幻,难辨现实与梦境。

此时,杜海在仆人们的簇拥下出了大门儿,他的目光掠过杜夫人,看不出什么情绪,而后便带着幼子上了前面的马车。

顾星河突然忆起:炙生带着胡天赏花的那夜,她偷偷将庄子上下摸了个遍,窥见炙生房中藏着一件大红嫁衣。细想那花纹和质地,分明就是亡者脖颈上的红绸,怪不得杜海当时的脸色如同见鬼。

那支蝴蝶步摇淬满了黏稠的血,闪着诡异的红光。胡天和顾星河都记得,那是去庄上那日杜小姐头上插的步摇。

胡天被房间墙壁正中挂着的一幅丹青吸引,画中女子生得处处好,却唯独少了眼眶里的一双眼瞳,眸中一片空洞灰蒙,显得整个人纤弱、美丽而阴森。落款是杜海的私印,和几个潇洒飘逸的小字:吾妻夕煜。

想到那个白白净净的少年,她脸色一沉:“那小子……”

“我不是!”炙生强硬地打断。

顾星河忽地眸色一凛,一个“燕穿云行”翻出窗外,胡天瞬间明白过来,扔下一锭银子,急急地顺着楼梯跑下去追出酒楼。

而这一句仿佛触到了她的逆鳞。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桌上那张薄薄的纸似乎重逾千斤:尸检显示,所有遇害的少女皆眼中浑浊,先天或者后天视障,竟与那幅丹青诡异地契合。

“原来如此,自从初见那日,我便发现他身上有种幽幽的暗香,如今看来,那香想必是用来掩盖人皮面具下腐肌散发的异味。”

“有话就说。”

古怪?顾星河仔细回想:“杜家好风水,整个儿一四四方方的大宅院儿。东苑住着杜夫人,东西厢是杜小姐和杜少爷,西苑儿似是空着没人住,但是干干净净,应该常有人打扫。倒是北苑……”她顿了顿,“杂草丛生,荒芜僻静,和整个府邸很不协调。许是杜府仆人也少,用不上那么多房间吧。”

“等我做什么?”

“我叫炙生,是杜海杜老爷家的小厮,我家老爷明日才能从外地回来,特派小的来迎接公子。”少年一笑,伶俐地接过顾星河手上的包袱,引着二人到了杜府。

下一刻,他却挥手照着她的脑袋狠狠地一敲:“小杏核,演技见长啊,都和那帮子大老爷们学会溜须拍马、打官腔了!”

“今早扫街的老头都被吓傻了,杜府大门大开,丫鬟小厮全被迷倒,睡得不省人事。”

芜州盛产一种名花,名为“绛鸢”,每年四五月盛开,香气浓郁,形貌雍容。因为花的颜色是绛紫色,是一种尊贵的颜色,所以,年年被当作贡品进献,杜家也成为了专供花卉的皇商。

“大人言重,属下愿为大人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杜海之后便入赘明家,借着丈人的庇荫开始经商。他心思活络,把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后来,他们儿女双全,终于成了令人艳羡的恩爱夫妻。

杜海喝得晕头转向,被仆人们抬了回去。顾星河则架起同样烂醉如泥的胡天,丢回了客房。其间,热心少年炙生想过来帮忙,却被她一个杀人的眼刀吓得缩回了手。

“他为了娶到明玉,放弃了我因病重失明的母亲。母亲故去后,又因为我这个拖油瓶碍眼,不断地虐待我。几乎每个晚上,我都会受到一顿鞭打!”

顾星河欲言又止:“都生得让人一言难尽,就连杜小姐的贴身大丫鬟都貌似无盐,让人心碎。”

“我一直在等你。”

二人身后紧跟着杜夫人的贴身丫鬟,那丫鬟手中捧着一个小小的木盒,盒子精巧细致,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胡天却再熟悉不过。

“夫人,令爱,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胡天语气平静,没有安慰地直接揭开伤口。

因此,它还有个鲜有人知的、让人心碎的别名——忘情香。

而西苑则布置得十分华丽精巧,房间内更是浪漫唯美,几乎是所有女子都会喜欢的模样。

“杜小姐分明对你有意,少爷为何如此不解风情?”

杜府是芜州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他们一进门,便见层楼叠榭,气派非常。

杜海和胡天的父亲算是故交,这次被罢官,他突发奇想地要来苏北游历,便修书一封来投奔这位杜伯伯。

胡天和顾星河进了杜府,捕快本想拦着,但有顾星河在这儿,自然是谁都近不了身。

“你赢了我再说,轻功、点穴不如你,棋技我可是一等一地好。不如,我们打赌,这次再输了,你就再多给我当两年的丫鬟、打手、跟屁虫——穿绣花小裙裙的那种。”

胡天挑起半边锐利的眉,转过脸看着这个漂亮的少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半大的孩子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与其年龄不符的狠戾之色。

胡天生来一张巧嘴,滔滔不绝地说起这些年的游历趣闻,愣是把杜海哄得笑出了满脸褶子。

顾星河忆起杜海的死状,一时间无法言语,她几乎能想象到那瘆人的场面:孩子无助的哭声,男人暴虐的行径。

席间,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儿乐颠颠地扑到杜海的身上,杜海满脸慈爱,好声好气地哄了他一会儿才不舍地交给了乳母。

杜思柔?

“帮少爷醒酒。”

略显浑浊的池水中泡着十几个不着寸缕的美貌少女,她们的面色苍白,微微浮肿的身体呈现出半透明状,好像陷入了长久的沉睡。每个少女的手腕上都缠上了一条黑色的绳状物,那些黑色的绳状物汇集到一起,形成了一条粗壮的“茎”……

胡天和她的目光相遇,点了点头。

“呵……”那人转过脸,一双眼睛通透分明,一副谦谦公子的好皮相。

“哦?”

当顾星河找到炙生的时候,他已然气绝,尸身被规矩地摆直,半个身子隐没在半人高的花田里。少年清秀的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血已经流干了,他是被利刃封喉,手法干脆利落。

顾星河疼得眼冒金星:“姓胡的,咱俩可是同级的,别以为给你个好人设就蹬鼻子上脸!”

“本少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小跟班儿哪儿那么多话?”胡天把玩着手中的玉牌,嘴上不饶人。

“还有呢?”

第二日清晨,一声尖叫惊醒众人。

三、杜家庄

盲女……绝非巧合,难道是为了祭奠吗?

“你什么意思?”

“世人都说绛鸢在花中形貌算得上风华绝代,是繁盛祥瑞之花。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品。”胡天盯着一片花海,喟然长叹。

“你干什么?!”她被他捂着嘴,说出来的话都变成了闷哼。

杜夫人来不及敛回目光,于是两个人的眼神,便毫无预兆地交汇在了电光石火的一瞬。她柔和地笑笑,礼数周到地与他客套了两句。

胡天却赫然看到了她眼下的乌青以及那双眼眸里无法掩藏的疲惫和转瞬即逝的……恨意?

顾星河面不改色:“身为属下,当以少爷的终身大事为己任。”

“培育绛鸢需要一种很重要的养料。”

“强词夺理!”

杜海年轻时也是个俊秀才子,后来家道中落、弃文从商,但仍凭着本事娶到了现在的闺秀夫人。这些年,他走南闯北,又颇有些江湖气。

胡天和顾星河坐在杜府对面的酒楼雅间,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心情都有些沉重。

“可不是,听说杜家小姐几天前就殁在了自家庄子上。”

“……”顾星河想打人。

“花女之血……只有少女的鲜血才能让它们开得娇艳动人。它们看似高贵美丽,实际上是喝人鲜血的怪物。”

“我从未料想是他,只是,那打更的人步履轻盈,分明是个轻功高手,已经十分可疑。至于炙生……那天你和杜海拼酒,他想过来搀扶你,我便发现这孩子走路没声儿,必是有极好的轻功的。”

“如今我大仇得报,杜海的罪行也已经被公之于众。可我自己又何尝不是满身罪孽……”炙生止不住地战栗,身形筛糠似的晃动起来。

“少爷,属下今日有一事不明。”

第二日,杜海终于赶回芜州,午间便安排好了酒菜,正式为胡天接风。

五、灭门

“为什么?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杀了该死之人,还是问我为什么要帮你们找出食人花的真相?”

面对“毫无眼色”的拦路者,胡天立马装腔作势地戏精上身,实力诠释何为“作妖、摆谱儿、耍大牌”,显然因他们的“不识相”感到“恼怒”至极。他垮着俊脸、叉着腰,目中无人地飙着一口地道的燕京官腔儿,不着痕迹地冲着顾星河使了个眼色,她即刻会意,随即面无表情地掏出怀中的玉牌。

“胡天!天杀的,你别跑!你给我等着!”

“夫人真的不准备对我们说些什么吗?”胡天压低嗓音,几乎带了几分逼迫和威胁。

这少年眉清目秀,竟有些不辨雌雄的柔弱之美。顾星河忍不住皱了皱鼻子,胡、顾两人对视一眼,而后胡天温和地点点头:“正是。”

明侍郎故去后,杜海便重立规矩,成了名副其实的杜老爷。可他心里是自卑的,这种被压抑了多年的自卑,需要更多的东西来填补。

他瞥见她紧抠的指甲,决心诈一诈她:“你知道,你从来都知道,夫人这般懦弱,怪不得只要是个女子,都敢毫无顾忌地从你的夫君那里分一份‘喜爱’。”

晚间,杜夫人终于醒来。她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宛若一个失去生命的牵线木偶。

顾星河下意识地摸了腰间佩剑,自从他们一进府,似乎便有一道目光从暗处窥探追随,宛若鬼魅。

胡天和顾星河留在了庄上,一是可以帮忙照看杜夫人,二是为了弄清真相。胡天做官这些年,严肃起来也算是威压深重,庄上本来被这事搅得人心惶惶,因为他们的留下,众人都安心不少。

“至于所谓的‘活死人,肉白骨’……你知道绛鸢花的传说,集齐四十九个少女的鲜血,便可将亡者复活。你很清楚杜海的意图。”胡天无悲无喜,他的声线平静,如同一个绝对中立的旁观者。

世间故事千万种,颠颠倒倒罗生门。它究竟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祥瑞,还是以鲜血为食的邪祟?

芜州多年都未发生过如此惨烈的凶案,芜州大人格外重视,更向上一级汇报紧急增派了人手。随着丫鬟小厮们逐个醒来,所有人被分别隔离问话,好在杜府仆人本就不多,很快便被有效控制。经过审问,所有人都是在用过晚饭后,便昏迷不醒,部分人昏迷之前,还闻到了一种让人心醉的异香。

杜夫人则骇得目眦欲裂,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为什么这么做?”

顾星河是个不解风情的粗人,没有看花赏月的爱好。炙生便带着胡天一人到田间观景。此刻百亩花田已然尽数盛开,华光暗涌,更衬得风情摇曳;异香馥郁,更显得甜腻入骨,宛若少女的体香,不经意间即可蛊惑人心。

后来,杜海的妻子病故,杜海家中又突然失火,幼子不幸葬身于火海,他连最后一点家产都没有留下。可是,明玉不在乎,她爱这个男人,爱他的才情抱负,爱他的诗词歌赋。甚至听闻他的妻子去世,她虽知道不该,却还忍不住欢喜。她对他死心塌地,愿把一切都给他。她是家中独女,父母管控得极为严厉,是以,她虽才华出众,性子却胆小羞怯,而爱上他、嫁给他,似乎是她一生当中做过的最勇敢的抗争。

“你……”顾星河突然觉得自己被噎了一下,如鲠在喉。

州府衙门的精英捕快们连夜到了杜家庄,他们抽了两个人护送杜夫人先行回府,剩下的人则留下来一一接受盘问。

“还记得出发去杜家庄之前,杜小姐含羞带怯的那个眼神吗?我知道她不是在看我,她是在看我身后的炙生。”

春意更盛,繁花绿树掩映成趣。

次日清晨,杜府备好了马车,二人也跟着炙生早早地来到了大门口,不一会儿便看见两个美人,一个三十岁出头,衣着华丽,举止高雅,想必是杜夫人无疑;另一个眉如远山,眼含秋水,肤白貌美气质佳,大概便是想象中“貌丑”的杜小姐杜思柔。

“你替他背负的还不够多吗?呵,他跑路的时候,似乎没想到要带上夫人你啊,鹣鲽情深的戏码也演得很累吧……”

约莫走了七八步,她忽闻一阵甜软的米香,顿时脚步一顿,回头道:“少爷,船上应该是已经开饭了,少爷可别因贪看美景而误了吃饭的时辰。”

刚胜了一局的胡天得意不已,正想以胜利者的姿态往饭堂走去,却发现自己竟然不能移动分毫。这个顾星河又下黑手点了他的穴道!

顾星河面露不忍,她偏头看去:少年倒下的地方,正是“假炙生”——杜思柔的埋骨之地。原本孤零零的土包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块被精细打磨的木板,上面刻了两个小小的字:炙生。

杜夫人尚在昏迷之中,杜海抛下夫人,带上幼子,近乎逃跑似的马不停蹄地离开了庄子。因为杜家庄远在郊外,报官便需要快马跑上许多路,所以,远在府衙的官差们尚无法赶来。

两日后的清晨,胡天和顾星河也回到了芜州城。

顾星河怒不可遏,即刻就要出剑,却听胡天气喘吁吁地在后面喊了句:“炙生。”

“呵,白痴,我可没说是谁输。”

杜海的脸色难看到无以复加,他只看了一眼,就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顾星河站在屋内,差点鼻炎发作:这间纱幔峦叠的女子闺阁里满是呛人的脂粉味儿。

胡天离得不远,且惯于察言观色,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偏过头一笑:“伯母若是喜欢滦州的养心香,小侄回去便托人多送一些来。”

顾星河微微皱眉:这可真是胡天尖刻的审讯作风。

明玉遣走了府上稍有姿色的丫鬟,守着个杜夫人的虚名。杜海也不反对,他兔子不吃窝边草,两个人似乎是达成了一种隐秘的默契。人前他们仍是人人艳羡的恩爱夫妻,他不曾亏待她,但也不再爱她。又或许,他根本从来没有爱过她……

他抬手落下一子,又替她斟了杯茶:“你怎么知道那个打更的老头就是炙生?”

顾星河试着握住香炉,轻轻一转,楠木书柜后赫然出现了一道门,竟是一条隐蔽的密道!

胡天脑子里突然蹦出昨晚的那个词——“花女之血”。

众人随即起行,胡天忽然觉得人群中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原来是那边杜思柔微微抬眸,向他望过来,那叫一个柔肠百转、情思尽诉,简直让一旁的顾星河都为之心神一荡。

马车上,顾星河盯了胡天半晌,终是忍不住开口。

她自幼跟着糙汉们习武,审美一向不怎么好,要是连顾星河都觉得貌似无盐,那真是水平堪忧。

待深入地底,所有人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鸡皮疙瘩细细密密地蔓延了一身。待到真正看清了眼前的这一切,胡天脸色惨白,几乎要吐出来,就连顾星河也眼中含冰,冷峻得几乎要杀人。

“小杏核,去外面折两枝桃花,给本少爷舒舒眼。”

“呵呵……顾星河,小孩子的醋你也吃,真是没救儿了。”胡天倚在她的身上,一身酒气地跟她咬耳朵。

密林深处,那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少爷,船家说还有三日便可到芜州。”劲装女子利落地替他披上大氅。

“你干什么!”

“公子听过它的美名,我却听过另一个版本。”身旁白净的少年轻声开口。

“小杏核,这茶水都凉了,余味散尽,怎么喝啊?重新泡!”

“怎么?”

杜海嘴角上扬,也是颇为得意:“那是自然!尤其夜下观花,最是好看。正好小女思柔也想寻些新鲜的花儿入府观赏,明日就一同去庄子上选上几盆儿。”

“呃,还有我方才遇到的丫鬟都……”

“到底是谁死了?”

“嘘……”他目光一闪,动作行云流水地将她捞上大床,脚尖儿一勾撩下了层层叠叠的床幔。

杜家大小姐杜思柔——“死”了。准确地说,她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少女房内一片凌乱,遍地殷红的血迹,以出血量来看,已经没有活命的可能。

“你方才去外面折枝,可发现有什么古怪?”

简介:传说苏北有花名“绛鸢”,形貌雍容,气味馨香。胡天和顾星河慕名而来,本想着游山玩水,没想到却卷入了一场瘆人的灭门惨案。御花供应户——皇商杜家,到底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四、明玉

“杜伯伯对令公子真是疼爱。”

她有些不耐烦地挥着佩剑东敲敲、西戳戳,忽地听到一阵清脆的金石之声,那是个造型独特的香炉,干净得有些过分。

“听闻杜伯伯家的绛鸢花千金难求,不知小侄是否有幸得见。”胡天面色酡红,狐狸似的桃花眼也带了止不住的醉意。

胡天反倒垂眸一笑,对美人儿的秋波视若无睹。

二、入住杜府

北苑荒置许久,捕快们撬开被木板封死的门板、窗户,却发现屋内空空荡荡,除了陈年积灰,几乎什么也没有。

幽香浮动,庭中落花的沙沙声,几不可闻的脚步声,甚至门外窥听者的呼吸声,她此刻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人脚步很轻,且并不带杀气,只是夜深露重,来者又有什么目的?

顾星河却只觉得苏北的春天,让人从脚心开始发冷。

“最后……他为了自己的前程,竟然想烧死我。”

杜夫人——原名明玉,她是名门闺秀,是明侍郎的独女。

顾星河几乎听不下去,愤怒地捏紧了剑柄。

怪不得中庭的那棵桃树生得诡异至极,原来是地底下有这么个肮脏的玩意儿。

芜州知府踌躇片刻,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韩大人。”

胡天沉默,他走出屋外,遥望那片泛着紫雾的花海,心想:杜海在掩饰什么?担心什么?这绚烂花海之下,会不会真的是一片“温香软玉”的埋骨之地呢?

杜老板喝得舌头都大了:“世侄,你可知道,这花不仅漂亮,而且药用价值极高,极品‘绛鸢’甚至能活死人,肉白骨……”

杜夫人微微一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胡大人……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杜海已死,这一切已不可知,不过,我更倾向于他是因为畏惧。即便所谓‘复活’一事为真,他也会惧怕,怕重获新生的‘心头挚爱’看到他疯癫无状、丧心病狂的样子。他曾满手鲜血,却未变成冷硬心肠。”

而数月前,杜海出远门之时曾吩咐明玉:若是滦州的胡公子到了,务必盯紧他的一举一动。这也就解释了他们初到芜州的那日,那些如影随形的目光。

“胡少爷,你又想挨点了是不是?”

炙生嗓子里发出近乎破败的嘶吼:“可是,他没想到我没有死,没有想到我会从深渊里爬回来报仇!”

胡天语调陡升,步步紧逼:“杜小姐已经遭遇不测,你说那个刽子手,会不会心慈手软地放过小少爷呢?”

胡天向前一步:“还有杜夫人和那个小孩子……为了报复,你让杜海亲眼见证他最疼爱的孩子,也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被虐杀。”

“于是,你混进杜府,杀死了与你身量相近的杜思柔,并把人皮面具换给了她。你利用她对你的朦胧情愫,让她成为你假死的障眼法。”

杜海眉头紧皱,沉默不言。

胡天耳边又响起了炙生的话:这就是炙生说的少女之血吗?这就是那看似高贵实则恶心到令人发指的怪物吗?

可他想到那个不到五岁的孩子,还是止不住愤怒:“你连妇人和幼童都不放过!炙生又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杀人偿命,本是天道。胡大人、顾神捕,谢……”话未说完,少年已口吐鲜血,笔直地跪倒。

“她做过什么,让你不堪忍受,让你无力挣脱,让你只想在养心香营造的幻觉中忘情,求得一时的心安?”

一、苏北之行

可是,杜海是个喜新厌旧的男人,他并不喜欢豢养一屋子的女人,于是,那些少女一个一个地来,又一个又一个地被遣送走。许是他给了一笔丰厚的安置费,女孩们也很乖巧,没有来闹事要名分的。于是,明玉便忍下了,忍下满心委屈,在无数个孤枕难眠的夜里,思念自己的爱人,怨恨自己的爱人,并一寸一寸消磨自己的爱。

当年杜海遇到明玉时家道中落。他那时尚有妻儿,明玉不是不知道。但她初识情爱的滋味,便是一头扎进去不肯回头,执意要做他的妻子。

暗夜急行,这是一场较量,也可能演变成一场搏杀。

“听说杜家又死人了!”

“没想到小杏核这么关注本少爷,你怎知她在看我?”

胡天眯眼,随即扬起一个顽劣的笑:“既然如此……”

七、尾声

胡天讪讪一笑,眼含深意地看了立在身侧的顾星河一眼。

“顾、星、河!”

“江左。”

杜府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

很快,少女们被妥善安葬,那株诡异的植物被挖出来烧成灰烬,地下水牢被拆毁填平,杜府的仆人被遣散。朱漆大门上也上了重锁,贴上了官府的封条。

巨大的黑色斗篷遮住了他半张脸,只露出削尖的下巴,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被烧穿了的破锣:“呵呵,顾神捕,追了我这么久还不肯放弃,是想显示自己轻功不差?”

是夜。

“好、好……那属下就不打扰少爷赏景的雅兴了。”她恨得咬牙,乖顺地替他掸了掸大氅上的浮灰,转身退走。

顾星河想起杜家西苑那些快速更换的少女、杜府上下貌似无盐的丫鬟,还有那看起来娇柔貌美的杜小姐……只觉得脑袋里一团糨糊,实在理不清头绪。

顾星河看不得他这副嚣张的做派,翻了个白眼转移话题:“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你胡说!”

胡天沉吟:“听我爹说,杜夫人年轻时可是有名的美人儿,如此看来,只怕是那杜小姐生得太丑,看到漂亮丫鬟心里发堵。也罢,明日见过杜伯伯,让炙生带我们去城中逛逛。”

“呵,顾神捕,我的耐心有限,如果你要抓我,就趁早动手。当然,如果你深明大义地要放了我,我更是求之不得。”

杜夫人薄唇紧抿,似乎陷入无尽的纠结。

梳妆台上放着一枝裹满浓稠鲜血的绛鸢,带着满室异香和死亡的腥气,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

胡天坐在船尾,把弄着那枚早就备下的仿制玉牌:幸亏燕京、苏北相隔甚远,韩栋这个昔日好同僚又向来“高调做事,低调做人”,是以,给了他这个“冒牌韩大人”以偷天换日、冒名顶替的可乘之机。

炙生有些站不住,记忆里那个软软糯糯的小男孩,那个有着肉乎乎的脸、大大眼睛的小男孩,以前最喜欢缠着炙生哥哥要糖吃的小男孩……

皓月皎皎,人心凉凉。

众人点了火把试着进入,一股混合着甜腻香气的腥臭味便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作呕,而且越是向下,这股怪异的腥气就越重。

“是什么?”

顾星河眼皮突突地跳,碍于被人监听,也不好发作,掌风一带,满室灯火瞬间熄灭。

“外面有人……”

杜海笑笑,语气略带责备地对着胡天道:“哈哈,你杜伯伯老来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总是珍惜些。你们年轻人,趁着年轻多努力,可耽误不得。”

顾星河剑眉一挑,啪地一掌拍上他的脑门儿。

炙生眼中闪过决绝的厉色:“我做不到!无论他是为了什么,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罢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是给自己的罪孽镀一件金色外衣,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内在的腐烂。”

六、暗夜寻香

两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妇人一双美目骤缩,她近乎失控:“胡大人……我说!我说!求你救救我的江儿,只要你能救我的江儿!”

但也因此,杜家人丁单薄,府邸难免太过空旷,即便是在白天,亦生出几分阴冷来。庭前桃树粉蕊满枝,树干却龟裂出狰狞的红色暗纹,半生半死,显得十分古怪。

顾星河终于忍无可忍,拎着他的领子将他从床上揪了起来。

胡天嘴角得意地勾起,他看向顾星河:“更何况,喜欢一个人,从眼神到肢体,都是藏不住的。”

“小杏核,橘子剥好了没?”

对这座大宅院的搜索随之展开,神秘的西、北两苑,也被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胡、顾二人对视一眼,暗道不好。

那人气度卓绝,负手立于船头,看向一片碧波,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北芜州。

顾星河敲敲棋盘,面露不解:“杜海之所以选择这些盲女,只是因为相似?为了祭奠亡妻?”

现场,杜夫人和小少爷被规矩地摆在雕花木椅上,死亡状态和炙生极为相似,都是一刀割喉,并在脖子上打了个精致的红色的结。杜海则被五花大绑,他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跪在妻儿面前,他曾受到残酷的虐待,身上被鞭打得皮肉翻卷,没有一块儿好肉,胸口还深深地插着一支致命的步摇。

颠簸大半日,他们终于到了杜家庄上,不得不说,此处确实是个宝地,依山傍水,灵气十足,是个养人的好地方。

“一言为定!”

芳菲四月,春归燕来。舟行半月,终见溯水两岸隐有村庄农田,遥遥人间烟火气。

于是,明玉发现这个男人变了,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人也变得愈发跋扈。他极为在意他人的眼光,但是,他同时是个虚荣的男人。

如今招致这样的惨剧,明玉想着许是杜海生意上有难缠的仇家,又许是哪家的女子没有安抚好,要来讨个说法。可是,都不过是为财而已,何至于伤人要命呢?

“别说话,熄灯。”胡天松开她,一脚将她踹到了床边上,自己钻进大床内侧,满足地裹紧了小被子。

斗篷人一愣,语气带了些欣赏的意味:“终究是胡大人聪明些……”

他摘下斗篷,露出一张狰狞的面孔,半张脸被严重灼伤,留下丑陋而突兀的疤痕,与记忆中清秀的少年判若两人,只有那双眼睛还恍然能看出之前的模样。

不知不觉已到子时,两人对坐苦笑,准备起身离去。

他娇嗔地拉过她的手:“我心悦你,星河可要以身相许才能不负我一番真心。”

“胡天,你跟我在别人家摆什么谱儿,别逼着我和你翻脸!”她压低嗓子,恼怒地威胁。

“原来炙生是个女子。”顾星河在胡天耳边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句。

一进城门,他们就听到有人在低声议论。

这条密道通向杜府被荒废的北苑地下,这里是一个不见天日的水牢。

绛香

“虚伪得让人恶心!从他放弃我母亲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了。怎么被抛弃不要的,反倒成了心头挚爱?人死如灯灭,于我而言,他所谓的复活不过是重复作孽而已。难道我应该期望,甚至鼓励他,为了一个并不存在的传说……而一遍又一遍地杀掉那些无辜的少女吗?”

而那根“茎”的尽头,正开着一朵足以吞下十几个成年男子的、巨大的花,绛紫色的花瓣肥厚而丰满,像是一只贪婪的巨兽,吮吸着少女们的鲜血,吞噬着这些年轻而无依的生命。

“等你回来欣赏自己的杰作,等你看着杜家真正的灭亡。因为你就是杜海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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