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嘉年说了很多话,天南地北,不着边际,那通电话从八点打到九点半,最后他一个理科生甚至在电话里把历史脉络给我理了一遍。
陶宛然原本站在我和荆楚之间防备我,荆楚此话一出,她就挺身上前,夹在荆楚和郑甜之间。连陶宛然都能审时度势,看出郑甜的攻击力,我又怎么看不出?
“那你以后还想看吗?”
第四章
十六岁的陶宛然像是带刺的植株,那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像虚张声势的幼犬,骄傲又惶恐的模样让我有了逗弄的心思。
“睡着了?”何嘉年中间喝了三次水,仍旧挽救不了他嗓音沙哑的态势。
我之所以敢面不改色地撒谎,就是认定荆楚不会插手,可是谁知道荆楚不走寻常路,明明说好了桥归桥,路归路,紧要关头却照样落井下石。
可是我哪里知道,下一秒,何嘉年就给出了冷冰冰的解释:“你不是姓唐?”
小丫头脾气还挺硬,我啧啧称赞,这次荆楚碰上的可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但是很快我便没了同情荆楚的心情,因为我看到了去而复返的何嘉年。
因为我没有回答,何嘉年又很有心机地补充道:“只给你一个人看的那种。”
第一章
何嘉年温柔地看向我,像是一颗半融的糖。我害羞地看向手里的杏子,是谁说何嘉年木讷的?他这不是很会撩。
我们就这样在高考这场艰难的战役里各自为战。
何嘉年单腿撑地,他的背后是气势磅礴的融融日落。余晖是极具攻击性的艳色,何嘉年淡然得像一片云,他把习题册给我,云淡风轻地让我转交给我的“近水楼台”。
我没敢回头看何嘉年的表情,我怕在他脸上看到毫不掩饰的欣喜。可是,哪怕我没有回头,也能想象得到何嘉年和郑甜站在一起是多么般配。
第三章
其实他很少叫我,哪怕我靠着荆楚的关系整天在他面前晃,他对我的称呼不过一个“喂”,单音节,简洁明了,距离清晰。
我明目张胆地偷看何嘉年是不假,但是被当事人戳穿,饶是我脸皮厚也撑不住:“看你有什么关系,你还能掉块肉?”
为了攻克何嘉年这个难题,我做了诸多准备工作。何嘉年嗜甜,我给荆楚送了半年他不喜欢的双倍糖奶茶;何嘉年喜静,我就耐着性子,在他面前装温婉。
我一眼就看到了他手上的那只护腕,通体深蓝色,护腕的边缘微微突起。那只护腕是我送的,因为担心会和别人送的混淆,我在护腕的边缘用同色的线绣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唐宁的何嘉年。
“我有约了。”我遗憾地叹了口气,“真不巧。”
何嘉年拿手挡住了,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拒绝。
如同那只从未出现在何嘉年手腕上的护腕一般,我也被何嘉年彻底忽略了。
我顺手把礼物扔进了垃圾桶,然后面无表情地送客。我告诉荆楚我要学习,让他不要打扰我。
我记得那天下了雨,空气中泛着潮气。何嘉年的声音也沾了潮气,听在我的耳朵里,比雨声还要分明。
我吃得胃里直泛酸水,何嘉年终于开了尊口:“别吃了。”
何嘉年看着心情颇好,开口道:“荆楚上午刚刚来过。”
蔚然街是平城的皱纹,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不断延伸,串联起一家又一家逼仄的商铺,最东头卖早点的是唐门,最西头卖水果的是荆馆。
“这个护腕你还留着?”我听到了郑甜惊喜的声音,“都这么久了,我还以为你丢了呢。”
少女的心事是一场潮湿的雨,所有的情绪在氤氲的湿气中发酵、蒸腾,最后消失无踪。
荆楚见到我吓了一跳,他问何嘉年:“你当是喂猪吗?”他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遍,“我们郊区养猪场场长因为猪不长膘都要愁秃脑袋了,你赶紧给那个可怜的场长分享分享经验。”
我没有继续待下去,从阴冷的医院迈入燥热的空气里的时候,我清晰地明白,梦该醒了。
何嘉年突然笑了,他微微勾起嘴角,笑容在他的脸上绽开,从窗子外照进来的光线似乎也有了热度,不断往我脸上蔓延。
第二章
我清晰地记得那天,记得光线是如何惨烈地蒙上我的眼皮,记得气力是怎么一点点脱离我的身体。回到房间里躺下以后,我清晰地记得我没有哭。
可是,我终究还是在郑甜面前败下阵来。
可是荆楚记仇于我没有配合他演戏,他告诉我:“唐宁,咱俩完了。”不仅没有以前的每日一果,荆楚连门都不让我进。
可是何嘉年显然没能猜中我的心事,他照常和荆楚道了别就离开了,我注意到他的护腕还是之前的那款。
我没想到陶宛然会再度找上门来,还是在被荆楚恶狠狠地羞辱以后。
我怏怏不乐地过了大半个月,荆楚再也没来我家吃过早点。
何嘉年的家人不在身边,守着何嘉年的是高价请来的护工。家里的阿姨每天都会来送饭,何嘉年嫌弃饭菜油腻,最后,大部分都进了我的肚子。我偷偷向阿姨反映了几次,却始终不见她改正。
我还没反击,就听到了陶宛然夸张的笑声。陶宛然换下了那套拉风的装备,调色盘一般的妆容也不见了踪影,头发温顺地披在肩头,一件白纱裙好不容易衬出的窈窕淑女的气质瞬间被她豪迈的笑声彻底地出卖了。
我只敢在荆楚面前吆五喝六,在何嘉年面前就完全成了哑巴。我没有向何嘉年解释“近水楼台”是怎么一回事,只能寄希望于同何嘉年交好的荆楚收拾残局。
荆楚长了副好皮囊,恃美行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不少花季少女被他的美貌蒙蔽了双眼,非要在他高三的紧要关头和他来一场轰轰烈烈的“黄昏恋”,陶宛然就是个中翘楚。
荆楚在学校也视我如无物,我再也不能去荆楚教室找他,顺道拜访何嘉年了。
我知道何嘉年嗜甜,心里把荆楚翻来覆去骂了一百八十遍才解释道:“这个太酸了。”
这样的场面荆楚早就不是第一次见了,他轻车熟路地就要抓过我当挡箭牌,但未遂。因为我看到了刚跨上自行车的何嘉年,就立马与荆楚保持了恰当的距离。
“小妹妹,近水楼台你懂不懂?”
年少时期的爱情,真挚又委婉,雨点打在窗子上,就像我的心跳声,密集又剧烈。我始终记得那个晚上,少年温润的声线透过听筒传过来,似是失了真,我的眼前是大片大片的绯色,灯光变得扭曲,被晕染开的字迹变得模糊。我从来没那么丢人过,明明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却哽咽到连一个“想”字都说不出来。
陶宛然眼睛里透着光亮,她如大佬般开口:“荆楚,你别想敷衍我!”
“唐宁。”
“你怎么来了?”蓝白条病号服里的何嘉年脊背挺直。
“你管我?”我气冲冲地反问。
么久。
沾了姓氏的光,我成了何嘉年病房的常客。
“算了。”何嘉年将胳膊搭在荆楚的肩上,说,“既然唐宁不想去就算了。”
我第一次见到陶宛然,她单枪匹马把荆楚拦在街口。她扎着一头惹眼的小脏辫,脸上涂得花里胡哨的,像调色板一样。
那天晚上,何嘉年第一次给我打了电话。
阿姨不改正的后果就是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福了。
“我给你带了杏子,都是洗好了的。”我献宝似的把杏子往何嘉年面前推。
不过,刚咬了一口,我就在心里暗骂荆楚就是个骗子,他拿自己人格做担保的杏子竟然一点都不甜!我被酸得脸都皱成了一团,何嘉年却落井下石,笑出了声来。
“我哪里找过你?”我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猫,不由得大声反驳,“我找的明明是荆楚。”
我诧异地看着何嘉年,一张老脸红了又红,这才小心翼翼地求证:“你说我甜啊?”
我和荆楚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因为我别扭的性格再度结冰,荆楚气冲冲地离开了我家,再也没有来过。
有了身先士卒的陶宛然,我也想冲何嘉年大喊:“何嘉年,你别想敷衍我。”可是我,我不敢,我只能直勾勾地看着何嘉年,企盼他能理解我“背叛”荆楚的良苦用心。
我恼羞成怒,追着荆楚满病房乱窜,直到郑甜出声制止,我们才停下来。
谎言被何嘉年不费吹灰之力就戳破了,我又气又恼,恨不得立马走人。可是我不能走,因为我注意到何嘉年的病房里再没旁人。
郑甜显然也被吓了一跳,她越过像斗牛般对峙的两人,走到何嘉年身边,轻声问:“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以往我总是最活跃的那一个,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缠住何嘉年,可是这次我连站在他身边都觉得煎熬。
杏子是我花大价钱在荆楚手里买的,荆楚是奸商,见我有求于他便狮子大开口。我贡献出了一周的零花钱,只为哄何嘉年开心,可是何嘉年丝毫不领情。
陶宛然之前不过是在试探我,现在听我这么说,她的眼里瞬间起了戒备,却又假装不在意地冷哼一声:“走着瞧。”然后就给我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文/二又
我和荆楚自幼一起长大,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我就明白了,从这一刻开始,荆楚是陶宛然的了,彻底地、心甘情愿地、飞蛾扑火一般不管不顾地属于她了。
树梢传来刺耳的蝉鸣,我恍然回神,原来距离那段时光已经过去了这
剩下的半个学期,我没再借口找荆楚去见何嘉年,倒是何嘉年托荆楚给我带了谢礼,是喜庆的俄罗斯套娃,荆楚说长得像我,就帮我拿回来了。
“你就是这么看望病人的?”何嘉年手里的书也放下了,他饶有兴趣地问我,“唐宁,病人可还没吃呢。”
我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开心,甚至觉得悲凉,他身边已经有郑甜了,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会给我造成错觉的事?
历史是最能唤醒我困倦因子的学科,我困得直打瞌睡也不舍得放下电话,只能默背元素周期表和困意抗衡。
相较于表白被拒,暗恋无疾而终的破坏力上升了不止一个等级。积攒了这么长时间的情绪不断酝酿、发酵,最后却连一个发泄的出口都没有。
你似晚雾
“出院后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何嘉年问我。
我动用了所有的勇气,也只敢在何嘉年眼皮子底下做一件这么明目张胆的事,何嘉年发现了吗?应该是没有,否则他怎么会戴这样带有明显标记的东西。
第一次见到陶宛然,我失去了友情,也失去了光明正大缠着何嘉年的资本。
我身边的小姐妹笑着跟何嘉年套近乎:“考那么好,请客吗?”
我见过荆楚很多次,在学校门口,在冷饮店,在游乐园,他的身边无一例外都跟着陶宛然。荆楚傲娇得很,哪怕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了,仍旧假装不满,也就陶宛然能受得了他。
那个时候的我自卑又自负,明明觉得自己可怜得要死,偏偏还要摆出一副全世界就我过得好的丑态。
我啃着软糯的豆沙包,说话含糊不清:“他吃早点又不给钱,就算拿豆沙包喂狗也不能给荆楚。”
因为忙着往医院跑,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荆楚了,荆楚只在何嘉年刚住院的时候来探望了一次,再来的时候何嘉年已经要出院了。
我原以为何嘉年会果断拒绝,没想到他却把问题丢给了我:“你去吗?”
后来,我还是没骨气地去找荆楚道歉了,因为何嘉年打篮球时摔断了胳膊,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住院。
但是那天晚上他叫我唐宁。
高考放榜那天,我在校门口见到了何嘉年,他的名字工工整整地写在最上端,字号都比我的名字大了不止一倍,被人簇拥的他看了我一眼。
我和荆楚是蔚然街的扛把子,从小时候三天两头街头论剑到狼狈为奸、横行校园,转眼就过去了十几年。
不吃算了。我悻悻地把杏子拿回来,自顾自地往嘴巴里塞,他不吃我吃。
楔子
“我替荆楚来看你。”我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荆楚说他太忙了,没空来。”
荆楚不动声色地凑近我:“你有什么约?怎么没听唐叔提过?”
陶宛然鲁莽又任性,但是当她口齿清晰地说出“荆楚是我的”的时候,我承认我是羡慕她的,羡慕她的坦荡,羡慕她的直白,羡慕她不顾一切的勇气,更羡慕荆楚能脸红脖子粗地回应“谁是你的”。
陶宛然推开重新漆过的大门,朱红的门框映着她白瓷般姣好的面容,她温声叫我:“唐宁。”
“放坏了怎么办?”我小气又自私,花了大价钱买的杏子就算吃撑,也不愿便宜除了何嘉年以外的人。
为了表达我的诚意,去看望何嘉年的水果我都是听从荆楚的建议买的——一兜金灿灿的杏子,荆楚保证何嘉年会喜欢。
荆楚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就进了家门,街口骤然变得冷清。明亮的路灯递次亮起,陶宛然站在路灯下,面色不善地对我说:“喂,这位大姐,你不要打荆楚的主意。”
“没有。”我心猿意马地听着他说话,不由得想,他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好歹是你送的,沾了个‘甜’字。”
我爸一边把豆沙包递给我,一边旁敲侧击:“荆楚怎么不来吃早点了?”
“是吗?”何嘉年似乎是笑了,他的声音都变得很轻快,“那你还偷偷看我。”
“郑美人来了。”荆楚贼兮兮地迎上去,“来看我?”
何嘉年看到我提着的那袋杏子,眼睛里没有半点欢喜,好看的眉毛皱起来,像是板块运动形成的突起,我的心中也起了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