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浩瀚无垠的沙漠中,被沙子埋了不知多久的我突然从混沌中醒来,风把我脸上的沙子吹走,让我感受到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缕阳光。
我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手指下的触感却并非是粗糙的沙粒,而是一张光滑如丝的纸。
纸上用周正的楷书写了几行字:
“赵春喜,13岁,先天性心脏病去世,今命尔送其入冥府,为期七日,不得有误。”
13岁,即使是做了很久的冥警,我也依旧觉得有些心疼,还是花一般的年纪,一定还有很多事未完成吧。
我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希望下次回来的时候传送门能把我送到一个好地方,最起码别像这次一样,荒无人烟的,走还走不出去。
我把那张纸往半空中一扔,漫天黄沙的大漠中凭空出现了一道斑驳的木门。
踩着厚实的沙子走到门前,那张纸又飞回到我手中,我推开门,一道白光从里面投射出来,同时我也被这道白光吸进门内。我知道,当这道白光消失,那道门也会在现实中消失。
当我适应了初到异世界的眩晕感,才发现我脚下踩着的已经变成了黄土路,周围鸡犬相闻,竟是个颇有烟火气的村庄。
看来,是有东西在给我设结界。
死后未转世的鬼魂会存在于人间与冥界的交界处,这个地方黑暗阴冷,聚集着人世间的欲望和冥界的鬼气,本是一片混沌,寸草不生的地方,如今却是阡陌交通,炊烟四起。书上不是记载过很多才子被佳人带到一个地方喝酒赏月一夜之后,第二天早晨醒来却发现自己在破庙或者坟地里的故事吗?我眼下的情况大概就和这个差不多。
我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燃,赵春喜才成为鬼魂不久,自然不会有能力设个结界。那会是谁呢?
“小伙子,借个火。”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身,见一个枯瘦的老头夹着烟卷,正露出一口黄牙,笑吟吟地盯着我看。
我把烟递过去,他点燃了烟,很满足地抽了好几口。却并不急着离开,蹲在地上看着远处的炊烟出神。
我看这老头倒真挺像个老实本分的农民,只是为什么他身上会有些新魂的味道。
“小伙子,不是我们本地人吧?”
“啊?不是。”我正想事情想的出神,老头突然开口,一时没反应过来。
老头掐灭了手里的烟:“那来这里投奔亲戚?”
我没说话,结界里的东西善恶难辨,最好不要轻易相信。
“我看你是个老实孩子,就多嘴告诉你一句,天黑了就别在外头逛了,我们这个村子,晚上都没人出门的,要是你遇上什么事儿,喊救命都没人来救你。”
我来了兴趣:“能有什么事儿?”
老头看了我一眼,似乎认为我是个不知天高地厚地后生,也没和我多解释,站起身来走了。
我这种人,最想碰见的就是鬼了,如果能早点碰见赵春喜,我也好早点交差回去过年。
其实只要出了这结界,就能轻易地抓住赵春喜,不过我不知道这结界是何人所设,如果贸然打破,可能还会对自身产生反噬,我可不想等我回去的时候少胳膊少腿的。
老头不知道我的想法,觉得我冒失也是正常。我把手揣进裤兜,悠哉悠哉地从路边的一排平房前走过,却发现这里很安静,连狗叫声或者孩子的哭闹声都听不到。
“赵春喜在吗?”我无聊地喊道。
喊完,我突然感觉脚底下踩了个硬硬的东西。低下头一看,原来是个破茶碗。
我抬起腿来,一脚把茶碗踢出去老远。心情大好地继续向前走。
“没摔坏吧小茶,快看看还能不能站起来。”
我脚步一顿,刚才是有人在说话吗?我回过头,身后空无一人,只能看见有几家的烟囱里已经冒出了白色的炊烟。
在这里听到些怪声也没什么大惊小怪。我没在意继续迈步向前走。
可没走几步,就听见一个凄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小虎子,小虎子。”似乎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随着我离那人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原来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怀里抱着个五六岁的孩子,正在路边走着。
“小虎子,回家吧。”那妇人又叫了一声。随着这一声叫喊声落地,她脸上立刻流下了两行清泪。
我看了看她怀里的小孩,虽看不清脸,但却能感觉到这孩子没有一丝生气,不哭不闹,一动不动地躺在她娘的怀里。
“这孩子丢了魂?”我问。
她有些惊诧的望着我,似乎是确定我没有恶意才点点头:“这孩子前几天去村西头的破庙里玩,那破庙岂是能玩的地方么,我和他爹见他天黑了还不回来,便去找他,可谁承想,这孩子就那么躺在破庙前的地上,起初问什么还能答什么,后来……”
妇人说着,又要流下眼泪来,被她用手抹掉了,低低的抽泣了几声。
事有反常必有妖,难不成,打破结界的关键突破口就在破庙?
于是问妇人:“那破庙在何处?”
妇人指了指远方一处地方:“就是那儿。”
半晌她又犹犹豫豫地道:“不过天快黑了,你最好别去那地方。我们村子到了晚上会有脏东西。”
我点了点头,转身向西边走去。我倒要看看那脏东西到底有多“脏”。
2
没想到这破庙比我想象中的还破,而且这里竟然也有淡淡的生魂味道。我看了看四周,这里的窗户几乎全都毁坏了,墙上也满是蛛网,庙中间也不知是供了个什么神,也被蛛网挡住了脸,看不出了。屋外,几只乌鸦“呱呱”地叫了两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这样的场景,让我突然想起了《倩女幽魂》,如果这次任务能和一个像王祖贤那样美的姑娘来一次邂逅,也不枉我做这个冥警这么辛苦了。
屋外的凉风吹着墙上的蛛网晃动着,我开始警惕起来,往往这个时候,就是妖魔邪祟蠢蠢欲动地时候。
我倒要看看,布下这结界的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我在庙里走了几圈,神像的影子被月光拉的老长,还有屋外柳树的影子,正随着一阵阵的秋风摇晃着。这时我注意到,在我身后,除了我自己的影子之外,出现了另一个影子。
这影子珠圆玉润,倒像个茶壶。只是这屋子这么破败不堪,哪里来的茶壶?
“公子,我美吗?”屋子里凭空出现一个娇媚的声音。
我心里一颤,这声音含糖量挺高啊。
只见那地上多出来的茶壶影子突然像被什么力量拉扯一般,竟然给拉扯成了一位婀娜少女的身姿。紧接着,那影子慢慢地从地里出来,像个纸片人一样从窗户飞了出去。
我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表演,不一会儿果真从门口走进来一位穿白衣浓妆艳抹地女人,只是……却是惨白的脸,粗眉,桃红色重涂的眼影,大红的嘴唇……
说好的王祖贤呢?我心碎了一地。
“公子,我美吗?”依然是刚才的娇媚声音。
我嘴角抽了抽:“你心里没数吗?”
女鬼听了这话似乎有些激动,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咧开嘴,露出白森森地牙齿,声音变得有些沙哑难听:“我美吗?”她又问道。
奇怪,怎么这女鬼身上也有新魂的味道,看她这幅样子,怎么也不像个新魂了。
我皮笑肉不笑地道:“石榴姐都比你美。”
一听这话她的嘴角往上扬的更厉害了,眼见着就要咧到耳根,眼睛此时已变得通红,嘴里传出一阵阵磨牙声。喉咙里呜呜地响着。
这时我发现,她胸前的衣服上写着一个黑色的福字。
我正纳闷时,女鬼突然张开嘴向我扑过来。
我下意识地想掏猎魂枪,谁知还没等我掏出来,她就在离我近在咫尺的地方停住了,血红的眼睛里充满大大的迷惑,随后咣当一声倒在地上,引得尘土飞扬。
而飞扬地尘土后面,站着个枯瘦的人影。
“小伙子,没事儿吧”
竟然是我白天遇见的那个老头。
我把猎魂枪重新放好,笑笑道:“呦,大爷还有这本事呢”
老头却对我的嬉皮笑脸嗤之以鼻:“哼,你倒是胆子大,大晚上的还敢到这里来。”
我蹲下来看了看女鬼,问老头:“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想到老头却叹了口气,一副不想说的样子,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小伙子,走吧。”
我觉得这老头一定知道这个女鬼的事,便连忙追了上去。
安静下来的破庙里,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女鬼慢慢苏醒过来,嘴里骂骂咧咧,不知道在骂谁。
3
“那女人是个恶鬼。”昏黄的灯光下,老头“吧嗒吧嗒”地抽着烟。
“她叫阿福,谁也不知道她的来历,只是自从看见她的人都离奇死亡之后,就再也没人敢去那破庙了。晚上更是所有人都不敢出门。”
我注意到,老头在说这段话是,脸上丝毫没有恐惧之色。难道是关于女鬼的故事听多了,已经免疫了?
“小伙子,刚才我是侥幸,趁他不注意打晕了她,她没看见我,肯定就会记住你,这两天你可要小心了。”
我点点头:“放心吧,她最好是敢来找我。”
老头有些惊讶,可能是没想到我会这么淡定吧。
我暂时住在了老头家,熄了灯,躺在炕上盯着房顶发呆,我使劲的吸了吸鼻子,这间屋子里新魂的味道也很重。
我有些困倦,大概是因为在这里待久了的缘故,看着窗外满天的繁星,我有些感慨,生活中,以理发为生的我却因机缘巧合成了一名冥警,这活儿虽然挣钱,但也着实危险,可按照我老板的话说“你前世造孽太重,今生如不忏悔,来生是要做牛做马的”。
唉,人世间就不能少些套路,多些真诚吗,明明是看中了我天生长了一双阴阳眼,非要说的好像我欠他们一样,万恶的资本家。
我感觉我的眼皮开始打架,迷迷糊糊间我仿佛听到老头那屋的门响了,随后屋里的灯好像也亮了起来,从屋子里传来窃窃私语的说话声。
这里的人不是晚上都不出门吗?怎么这么晚了,老头屋子里还有客人?
“春喜大人还好吗?”
“小茶没事吧,被那样大的人踩了一脚。”
“财叔,你刚才干嘛那么用力地打人家。”
好熟悉的声音,真甜。
真甜?我一激灵坐起来,这声音,不是阿福吗?
我悄悄下了炕,走到门边偷听,这时那个老头说话了。
“对不起啊,我看那位大人要拿枪,只好先转移他的注意力,才能救你。不过看他的样子还不打算走,我们一定要再想想办法,把他吓走才行。”
“可我感觉,那位大人好像什么都不怕,真的好勇敢啊。”
“小茶,不要替敌人说话啊。”
谈话声持续了几分钟后,屋里渐渐安静了下来,但我知道刚才那些说话的东西应该还在老头屋里,我蹑手蹑脚地走到老头那屋的窗户下面,往屋里看去。
这一看,好家伙,差点没让我笑出声来。
炕上七零八落摆了几个破茶碗,旧毛线团,还有那个老头口中的厉鬼阿福,现在腰以下竟然是半个茶壶形状,正倚着炕头的墙休息,那老头也不例外,空荡荡的两个裤腿里,竟然是两根细长的筷子。
早就听同事们说过,万物皆有灵,那些没有生命的家具用品也是如此,他们为人类提供方便,人类听不见他们说话,当他们没有了利用价值之后就会被丢弃,被丢弃之后的东西也就相当于“死了”,但没人会把他们的灵魂送去往生,时间长了,这些老物件有些修为也是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