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就把林鹿拉近了万丈深渊。林鹿抬头，直视他冷漠的眼，她今天几乎什么都没有吃，胃中翻滚，苦涩一直漫上舌尖。尝到那苦涩还有疼痛，林鹿突然笑了，眼角勾人：“也是难为你这么大冷天大半夜跑来教训我了。”
那位同事一愣，道：“如果有人可以为你作证的话……”
海楼垂下眼，眼中有担忧泛开。他问：“上药了吗？受伤了就不要游泳。”
刘总宅邸在近郊的环山别墅区，交通不便。林鹿花了一下午，嘴巴都说出泡了，终是稳住了刘总。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她一出宅子，屋外就是瓢泼大雨，心也跟着凉了半截。给家里司机打电话，对方不接，叫车等了半小时都没人接单。刘总更是不可能派司机送她回家。
林鹿睁开眼，枕头哭湿一大片。海楼的声音、他的目光、他用右手牵她的左手……一切都像是昨日的事情。像是一场海市蜃楼，待到天气晴朗，她亲手推开的海楼，也会随着那些梦境，化成灰烬吧。
海楼往前走了一步。走到林鹿面前。
再回来，林鹿已经睡着了。海楼叫着小鹿、小鹿。林鹿睁开眼，迷茫的样子可爱极了。和小时候没有一点区别。
林鹿一边喝酒一边想，自己都是第一次见庄月星更何况如今从不出房门的母亲？这位大姐可真是能扯。
林鹿总是很乖。从小就懂事极了。不像他，从娘胎起就是个混世魔王。偷鸡打架真是没少干。但他从不敢让林鹿知道。在林鹿面前，他只能是成熟稳重的小楼哥哥。
海楼没有说话，说话的是合规部另一位同事。他说着林鹿的作案经过，语气中还能听出有那么一丝的气愤。
“没有。”林鹿道。
客厅沙发，庄月星左边是林父右边是海楼，电视里播着去年春节联欢晚会的小品。林父简直笑开了花。庄夫人端着花茶坐在一边的贵妃椅上。母亲不在，林鹿想她应该还在自己的房间。
庄月星一开口就是没头没尾这么句话。林鹿皱着眉，她沙发对面是一面化妆镜，镜中的自己一脸懵。
“话说两位何时领证？喜酒我就不去喝了，日后喜糖给我捎一份就好，”在海楼就要开口之前，林鹿抢在前面自顾自说了一堆，“我知道热恋期，就是黏糊糊，但还是要注意场合嘛。秀恩爱也不能带到公司。多不好啊是吧，海总。”
今天这派对，林鹿真不想来，但实在是说不过张千金。去吧台取酒，不远处是被各家千金围着的庄月星，林鹿只远远看了一眼，便一个人藏在暗处喝酒。
还好早些日子，林家的佣人就视她为透明，煮饭家务林鹿都不在话下。几个月后也逐渐熟悉独自在外的生活。
等她跑到公交站，已经有些意识模糊，连鞋没了都没发现。
“林鹿林小姐，有关此次公司档案数据丢失的问题，我们合规部经过一个上午的排查，发现你的电脑……”
庄月星用手捶了下海楼的肩，林父大笑。海楼不再说什么，只是仰头将酒一饮而尽。他今天喝的有些多，双眼朦胧中，他像是看到林鹿微微发红的眼角。
5
林鹿不知身后的事，她沉默着走上楼。母亲的状况很不好，推开房门，里面没有开灯没有暖气。玻璃器皿在林鹿的脚边摔碎。林鹿听到母亲轻轻的吸气声。憔悴的女人卑微地说着小鹿，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真的好爱他。
林鹿是后来才知道，那日自己去开会，脾气超暴躁的刘总居然来了。当时一层楼就剩庄月星，刘总一肚子火全泼庄月星身上。林鹿认识刘总好些年，就没少被喷，觉得这些都不是事儿，但庄月星最后也没有解决刘总的问题，气没出够的刘总扬言要终止合作，这个问题就大了。
林鹿也不生气，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整个人就是一副混世魔王的样。庄月星拉了拉海楼，海楼的神色才稍许缓和。林父放下酒杯，开口：“小海啊，我看你和月星感情挺不错？”
“快进去吧，别让月星姐着急了。”林鹿说着，转了身逃走了，将自己隐入灯光照不到、海楼大概也不会找到的地方坐下。
庄月星一愣，所有人都转向林鹿这边。林鹿带着酒杯往这边走，一直走到庄月星面前。她比庄月星高半个头，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庄月星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林鹿：“姐姐也是，来这边玩也不告诉我，头一次见面，我这儿什么都没带。”
合规员问：“林小姐，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故意的？那些冷漠和厌恶都是故意的？都是为了……保护我？
蓝色的海风吹散了林鹿系着的发带。林鹿回头去抓，发带已经缠在海楼指间。他指节分明，非常好看。
林鹿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正巧惊动倚靠着海楼弱弱抽泣的庄月星。三人隔着楼梯对视，林鹿顿时乐了，开口便道：“月星姐，告状呢这是。”
“大姐，你说什么梦话呢？我这人在国外，可是大半年都没见过海楼……”
压抑了太久了。领口的纽扣承受不住他拉扯的力度，弹到远处，滚在地上。
所有的笑声在林鹿踏入屋内的瞬间静止了。海楼看了眼庄夫人，没有说话。
为了丢失数据而不眠不休一夜一早的人都气疯了，都要冲过来——
8
林鹿尴尬地摸了下鼻子，和男人说了声抱歉便往里走……
“林鹿！”
昏倒的时候，林鹿是没有意识的。她分不清自己在哪里。
3
可是，不可以。
“现在数据没了！修复不好了！！你怎么陪！！拿命赔吗？！”
2
“林鹿。我好嫉妒你。”
那一瞬间，林鹿想起小时候看过的海市蜃楼，也是这样湿湿的海边，高楼耸立在云层之上，分不清真实到底是哪一边。
风吹着发带一直响。林鹿听到海楼在耳边轻轻开了口。他说：“生日快乐，还有……我喜欢你。”
他一边说，一边将海楼那一点点遗物交给林鹿。
“你的东西？谁给你这么大的口气？”海楼用毫无起伏的语调说着，“我代表公司合规部现在宣布，立刻解雇林鹿。至于后续处罚，就交给公安部门来处理吧。”
可是……
过了一会儿海楼出现了。他一来，泳池全热闹起来，叽叽喳喳的。
律师继续说着，用平静的语气，说着旁人的死亡，每一个字都是一个勺，在林鹿的心上挖出一个又一个血洞。
加上零花钱和这些年的积蓄，林鹿手头的钱足够在这边买一套两居室。她想要大阳台，海楼喜欢养花，到时候随便他养。看了好几天的房子，今天终于有一套很符合她的想法。回家时心情都好了不少，她还去花店看了看，买了一小袋波斯菊的种子。
林鹿手中端着酒，她瞥向为庄月星拿药回来的海楼，两人视线仅是一触即离。然后海楼毫不迟疑跳入水中，不一会儿就把庄月星捞出来。庄月星抱着海楼，小脸都吓得惨白惨白能爆发的肌肉。众人欢呼，庄月星就把脑袋藏进海楼的胸膛。林鹿没了兴致，想走，却被人群拦住，还都嚷嚷着让她跪下！
还是不要了。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比海楼更未雨绸缪的人。
海楼一顿，还未说话，林鹿就抢着说：“那是啊！我在公司看到好几次，两人形影不离呢。”
越推越远。
她又梦到海楼。她梦到他找到了自己。他焦急心疼还凶她说她又这样，又不爱惜自己。
林鹿笑着，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海楼微微眯起眼，隔着冷空气，林鹿也能嗅到他的不悦。
去年的圣诞节，还是她和海楼亲手给圣诞树挂上装饰。不过短短一年，他就要娶别人了。林鹿胃中火辣辣，酒精毫不客气烧着。她慢慢蹲下来，将小小的身子藏在圣诞树下。她小的时候，和海楼玩捉迷藏，她就躲在圣诞树下面，一会儿就被海楼找到了。
她的世界骤然变了。她从成绩优异会画画、工作能力强的林家千金，变成人们嘴中小三的贱种。
“海总，你再这样，我可要报警了。”
海楼凑近了些，想听清，听到的是她一遍一遍叫着他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宛若是重锤，一下子一下子敲击着心脏。海楼自嘲，林鹿这样乖、这么好，怎会刁蛮？每一次拙劣的演技都像在往他开裂的心脏上撒盐。她还以为他什么也不知道，殊不知他最看不得她笨笨地藏起软弱。
命运残忍，却给了她无数机会将他拉回。但她没有。她比命运更残忍。
林鹿惊慌躲闪，却被推到地上。女人们的笑声、手机快门的咔嚓声在耳边，像刀一样。
他被父亲叫来给沉迷画画的林鹿补课，讲题的声音听不出来起伏，林鹿总觉得他要发脾气，每次被补课，心里欣喜又紧张，一颗小心脏狂跳。也是多亏海楼，林鹿才能和他考上同一所名牌大学。
海楼愣了下，他给自己满上酒，双手敬林父：“小海谢过林总。”
导航显示距离刘总家差不多两公里处有一个公交站，按照林鹿的跑步速度，二十多分钟差不多能到，但她还是太小看这冬雨了。
证据、动机，一个也不缺。
无人生还。
她不出去，只能抱着膝盖坐在满是脏水的地上。也哭不出来。甚至还有心情去想，还好今早没化妆。
用力摇头，林鹿让自己别胡思乱想，量了体温，烧退了。时间正好，林鹿收拾收拾自己便去了公司。一进公司大门眼前便是鸡飞狗跳，所有人都在打电话，好些人抱着文件到处跑，林鹿随手拦住一个人问怎么了，那人不耐道：“一大半归档数据丢失！你昨晚没有收到消息？！”
“你胡说！！！海楼哥从一周前就失踪了！！你肯定知道他在哪里！”
随着她梦中的话、她眼角滴落的眼泪，海楼再也无法克制。他知道他不可以，他知道他必须要保护她。
“庄月星……”
“你还要撒谎吗！海楼哥明明就是知道公司会出事才故意把你送去国外的！！你们……你们合着骗我！！”
“月星妹妹，你的手怎么了？”一人忽然高声道。其余人纷纷起哄，想吸引海楼的注意。
她的角度可以海楼依然注视着这边，她摇摇头，不去想不去思考。庄月星找到海楼，两人说了什么，挽着手回了屋。
林鹿怎会听他的，也丝毫不在意自己才是三人中最狼狈的，继续笑容灿烂：“月星姐，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你可真是实践到极致。你说你，除了会哭会告状，还能干什么？”
天知道在场的人是多讨厌林鹿，骂出来的话根本不能听。林鹿胸膛起伏着，海楼面无表情注视她：“有什么不满，你可以和警察说，或者，你可以直接去找你的父亲。”
等到庄月星好不容易挂断电话，林鹿脑中都是一片空白。
吃完药喝下粥，海楼哄着林鹿睡。药物的作用下，林鹿睡得很快。她出了些汗，海楼拿着张帕子坐在床头边帮她擦。发烧了难受，林鹿一直睡得不安稳，一张小脸烧得红红的，嘴里还呢喃着，说着些什么。
“来，小鹿，吃药。吃完药把粥喝了。”
她成了块污点。
“嗯。继续骂。”林鹿既不挣扎也不反驳。然而就是这份漫不经心彻底惹恼了海楼，海楼逼近一步：“你知道你在干什么？林鹿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怎么变成这样！”
小时候林鹿只敢隔着餐桌看他，上学了就是隔着课桌偷偷看。明明只大个半年，海楼却成熟又优秀。
一日上网，居然刷到林氏破产的消息。林鹿还以为是别家的林氏，看到父亲名字时，还有些恍惚。那日数据的丢失竟只是一个开始，之后无数细小漏洞不断叠加、叠加。漏洞像数不清的小虫，直接蛀烂了巨塔的根基。而那些不可告人的买卖和生意也暴露在阳光之下。林鹿看得触目惊心，她身为从小在林家长大的孩子，对此竟是一无所知。
林父点点头：“好。”
庄月星用叉子叉了块苹果，喂到海楼嘴边。对方却一动不动。庄月星都不用顺着他视线去找，也知道他在看什么。她默默咬住了唇。
海楼将她压在玻璃墙上，他手很凉，凉得林鹿不禁打了个寒战。
海楼像是要说什么，却被林鹿一句话堵在喉中。一秒的迟疑，林鹿已经走远。她单薄倔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天冷得一点风都没有。
“林小姐……林总。小三的女儿能不能别在外面乱晃，我们啊，真的好怕你看到男人就不行，乱勾引，担心到每天夜里都睡不好呢！”
6
林鹿得知自己母亲是挤走原配的小三，也是最近的事情。
“解释？”林鹿嘲笑般开口，“如果我说视频里的不是我，我昨天根本不在公司，谁信？你信吗？”
“但好在，海楼先生早早立下了遗嘱，他也收集许多证据，给警方的调查帮了大忙。”
海楼可是被气得不轻，眸中像是要爆出火光。庄月星都是头一次见他这般模样，吓得不敢吭声。
海楼你真的太讨厌了。
似乎是林鹿太呆了，半天也没有反应，万年面瘫也露出了一丝慌神。林鹿笑起来，忙着解释：“不是。我就是、觉得太近了。”
海楼的脸色瞬间沉下，半晌才道：“林鹿，你不道歉？”
律师的轻声细语逐渐变得遥远，恍然间时间骤然被拉回，回到她亲手将海楼从身边推开的半年前。那时候她考虑的，都是如何才能不成为他的污点。
那是开往机场的高速。一辆无人货车横冲而来，车翻了两米高，油箱起火，爆炸将两辆车和车上人全卷进去。
她这一推，便成了永远。
“你个贱女人赶紧闭嘴吧！！滚蛋吧！！”
鼻子酸酸的，她用手去捂住眼，没有用，眼泪还是流啊流。她被赶到国外时都没有哭，现在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庄月星没有否认，沉默着任她们说。千金们给海楼看庄月星的手，起哄道：“海楼哥你看啊，这么重的伤！”
佣人来叫林鹿吃饭。拍门声大得不知道还以为是来催债。林鹿一个人下去，圣诞蛋糕的蜡烛已经吹了，也只有林父不咸不淡地招呼她一声。林鹿的位置正巧是海楼的对面，庄月星剥了虾放在海楼的碗里，海楼夹了一大个鸡腿给她。庄月星忙说她吃不下的。林鹿就说：“哎，海楼哥，我吃得下，给我呗。”
太可笑了，林鹿翻着他们咒骂她的朋友圈，一边想，也不知道少了她这个出气筒，他们会不会寂寞？
而她像一个傻子，为了他，扮作恶人，不愿他有她这个污点，忍着痛将他推走。
然后又是一个月过去，林鹿接到来自国内的陌生号码。疑惑接通，电话那头居然是庄月星。
1
擦擦脸，林鹿裹着湿漉漉的衣服站起来，她瞥了眼面前的人，当年姐姐妹妹也是叫得可亲了。她喃喃自语“到底谁看到男人就不行”，上前便抓了对方的头发就一掌招呼上。尖叫在洗漱间炸开，可林鹿终是抵不过她们人多势众，脸都被扇肿了，还被锁在洗漱间。
“等到林氏破产，庄夫人完成了自己的复仇计划，海先生本想找机会带着您母亲一起来找您，怎料被庄月星察觉，庄夫人也借此机会找到一直被海先生藏起来的，您的母亲。”
“长得就是一副风尘女子的模样。我知道，男人啊，就是好这一口。”
她拿不到好的案子。最难缠的客户却全分给她。她林鹿不再是林家的千金，是活该被打压被针对的贱女人。
林鹿一把抽出自己的手，疼痛藏在笑容里，不着一丝痕迹。
嗯。她想，这样就好。
林父笑起来：“是吗。月星啊，小海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长得帅不说，人也优秀。”
说罢，咬着牙，用力维持着唇边的笑容，推开人群，转身离开。她走进了黑暗，身后是海楼抱着庄月星，灯火璀璨。
听声音应该是刚哭过，林鹿心道这么久了，你还是只知道哭，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林鹿想，人会做梦真好。这么想着，她湿漉漉地往海楼的身上钻，她坏心地、故意地弄脏他的衣，他不得不脱去身上衣物，露出胸膛还有锁骨。他身上温凉，非常舒服，她靠上去，亲吻拥抱，却被他反手制住。林鹿抬起头，湿润的眼一眨不眨注视海楼。
喉结上下滚动，海楼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放缓自己的呼吸。用另一只手摸了下林鹿的额头，高烧，人都烧傻了。不然放在平时，早就一脚踹过来了。
林鹿注视他瞳中的失望，依然嘴硬：“不、道、歉。”
林鹿接不上话，那头庄月星哭得更凶，哭了几秒就又开始冲着林鹿喊：“你出国那天，他喝得烂醉，快把胃都吐出来了。那个时候啊，他一直喊你的名字……一直喊一直喊……”
7
那一刻，林鹿终于是懂了。她于他，早已什么不是。他要的是林家女儿。
海楼的脸色垮下：“林鹿你闭嘴。”
林鹿说完就走，海楼条件反射就要追，身后庄月星忽然就哭出来，她紧紧拽着海楼的袖子，海楼不得不停下。他看着林鹿身影消失的方向，看得那么深。
但、可是、有没有可能……
“没有。”庄月星乖巧回答。海楼揉揉她的脑袋：“我去给你拿药。”
庄月星被林鹿点破谎言，有些慌神，她就听到林鹿说了句“不过，我还是有份大礼的”，还不等她反应，身体已经向后倒，然后腾空——
庄月星的脸红起来，羞涩极了。海楼道：“月星脸皮薄，林叔叔可别逗她了。”
“你再怎么不待见月星，也不能拿公司的业务开玩笑。”海楼一字一句道。
太可怜了。
“这是他购置的房产，海先生说，那房子有一个画室，画室有很大很大的落地窗，采光很好，还连着阳台……”
如今，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她的电脑留有和外部人员交易的痕迹，她去档案部的身影留在监控视频中，她是因庄夫人和庄月星的回来，而被林总冷落的小三的孩子。
睁开眼，林鹿拖着疲倦环顾四周。她竟已经回家了。揉揉眼，瞥见桌上的水杯和药，她猛地想起昨夜的事。海楼来过？来照顾她？还……吻了……
回神来时，她已经开始逃避一切。逃避海楼。
他吻住她的唇。小心又虔诚。他温柔地拥抱她，在她耳边低语：“小鹿，等我。很快了。”
林鹿脑中嗡嗡响，险些站不稳，她盯着海陆：“你解雇我？你凭什么解雇我！！”
唇忽然被碰上。林鹿睁大了眼，瞳中是海楼的脸。
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鹿停下脚步，回身警惕地看向他。男人马上礼貌地递上名片，并自我介绍：“打扰了林小姐，我是海楼先生的律师，为处理海先生的遗嘱而来。”
雨更大了。风吹过山中，呼呼的声音，像呜咽又像是哭泣。林鹿捏着手机，忍住了脾气，没有将它砸出去。多好笑啊，满腔的委屈，却连发泄都颤颤巍巍。到头来，她只敢把自己缩得再紧一点再小一点，咬着牙，哭出一点点声响，也被掩盖在风雨之中。
海楼往她这边走了一步。林鹿打了个喷嚏，抹把脸然后没心没肺地说：“海楼哥，恭喜你啊。”
“……林鹿，你把海楼哥还给我……求你了……”
说完这句，本是嘈杂的人声骤然间静了数秒，紧接着就是水滴进油锅般，炸了。
小小的公交站遮不住雨也遮不住风，林鹿把自己缩成了团，没有用，她不敢闭上眼，怕错过了公交车。但她等了好久好久，一辆车都没有来。她又给家里的司机打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司机大概是被她烦够了，终于接了电话，开口就说你烦不烦啊！我在送夫人小姐去商场的路上！这么大的雨你让不让人好好开车啊！！出了什么事情你能负起责任吗！！
就和母亲的事情一样。林鹿职场霸凌庄月星的事情很快便在公司传开。无论走在哪里，林鹿都能听到人们的窃窃私语，能瞧见人们在看着她时，那不屑和嘲笑。
在给第十三位流失客户打完电话被骂得狗血淋头后，林鹿实在是疲倦，去洗漱间洗了把脸。水拍在脸上，她揉着眼，刚想要拿帕子擦，一大盆凉水从头顶直接浇下。
“……海楼……海楼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林鹿说知道了。助理甩手出去，留下庄月星眨着大眼睛不知所措。林鹿也没空管她，她马上有个会议。几个小时后，好不容易结束了会议，会计部那边来电话说报表又出了问题。
林鹿到公司，安排好日程一头扎进工作中。十点多，助理领着庄月星进了办公室，连门都不敲。小三的事情都渗透到这里了，林鹿心知肚明，懒得多说。助理道：“林总让庄小姐来这边实习。”
庄月星看起来很紧张，她语气讪讪，劝道：“别、别这样……我还是想和林鹿好好相处的……就是……林鹿她……”
窗外就是公司种的白杨，一阵风吹过来，吹得窗户啪啪响，连着那树上最后几瓣可怜的叶子也给吹没了。
林鹿头疼加胃疼，还是技术部、会计部两边跑，终于是在转钟之前把数字对平。洗把脸，她穿过空无一人的长廊往外走，这一段没有暖气，凉意从脚一直往身子里蹿。以前每次加班，海楼都会陪着她，有时还会带热乎的银耳汤……
“……好。”
“果然贱人生的孩子，都是一样贱！！”
就算是小三的孩子，她毕竟还是林总的孩子。这场数据的大丢失事件最后也没有让她负责，林鹿仅仅是被丢去国外，自生自灭。这消息一到公司，可不是气坏众人。
林鹿笑，在场这些人差不多都是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如今说翻脸就翻脸，可是让人大开了眼界。
这一刻，林鹿觉得有一把火将她的心脏点燃了。海楼的声音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冬日也不冷了。
林鹿吃的最多喝的也最多的。她吃饱了，就溜达去了院子。院子居然摆着个圣诞树，之前完全没有注意。圣诞树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彩球，简直闪瞎林鹿一双眼。
4
林鹿的成绩家中没人在意，只有海楼，提了大包小包零食为她庆祝，还带她去海边玩。
没有穿泳装，海楼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麦色皮肤。他眉眼锋利，整个人都带着一抹成熟冷峻的气息。
林鹿笑起来，眼泪掉下来，她和自己说，他还会找到我吗？
林鹿开了一家小店，卖她的画她的手工制品。当年若不是为了和海楼考一所大学，若不是海楼劝自己为父亲分担，她也不会放弃了画画。如今一想，可不是好笑嘛。
几个小时后，洗漱间的门终于被清洁人员打开，见到林鹿时，都是一副见到鬼的表情。林鹿无所谓地就这样一步一个水渍往前走。走到楼梯间，这儿的窗户常年不关，冷风就着她身上的水吹了个透心凉。
事到如今，想这些干什么。林鹿在心中大骂自己，忽的车灯刺眼，林鹿刚出大楼，下意识用手挡住眼。再放下时，海楼逆着光站在她的面前。林鹿鼻子酸了，她下意识想要逃走，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海楼拉住了手腕。
“我知道！肯定是林鹿和她那个刁蛮的妈！月星妹妹！你告诉我们，是不是她们欺负你啊！！”
林鹿不以为意，勾起笑容看庄月星，道：“姐，你好可怜啊。你真的是全世界最可怜的人了呢。”
林鹿的唇动了动，她环视四周，最后将视线停顿在海楼的眼中。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林鹿看了眼手机导航，心一横，直接冲进大雨中。
林鹿说完，喝茶的庄夫人都笑了。林父眼睛亮了亮，对海楼说：“那就今年春节了，你们看怎么样？”
谩骂中一个垃圾桶飞出来，砸在林鹿脚边，垃圾甩了她一脸。林鹿握紧藏在身后的拳，她的唇边还是带着笑，语气是令众人火大的漫不经心：“你们是什么东西？还想诬陷我赔偿？这公司都是我的东西！！”
林鹿愣在原地，半秒后踩着高跟鞋就往办公室跑。林鹿本就没痊愈，一早上又是查漏洞又是为负数据，打仗般一场混乱下来，只觉头晕眼花毫无力气。也来不及喝口水，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林鹿吓了一跳。海楼走在最前面。他后面还跟着几个同事。
男人正巧转过身来。很瘦，不算高。林鹿的笑容在唇边僵住。不是海楼。
林鹿用力摇头。不可能，怎么可能呢。她早就彻底得罪海楼了……那人早就讨厌死了自己。
庄夫人刚被林总接回家才一天，他便察觉到庄夫人毁掉林氏的复仇计划。为护林鹿周全而又不让自己被怀疑，他只能借着庄月星对自己的感情，将林鹿推远，越远越好。
庄月星拿手挡了下，道：“没、没事的。”
“林鹿、林小姐？”
“林鹿你再说一句！”海楼一边冲林鹿吼一边将庄月星护在身后，“你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话！”
快到的时候，前面一个西装男人正好转进她家公寓所在的院子。林鹿心一紧，加快步子追上去，那两个字在她胸腔之中，几乎都快飞出来——
海楼愣了下，尔后一笑。他咬了下林鹿的耳垂，坏心道：“以后还会更近的。”
“就是！！滚蛋！！”
千金们也都懵了。几秒才开始呼救，那可是深水区！水深两米多啊！！
打从林鹿记事，身边就一直有海楼这个人。那么耀眼又严肃。
张家千金的泳池派对，林鹿终于见到她姐姐庄月星。远看就知道是个大美人。林鹿自嘲，也不知她爸怎么会为了自己母亲和庄夫人离婚，害得人家过了二十多年的苦日子。
“我怎么了？”
庄月星可是林总好不容易求回来的掌上明珠，她在公司如今就是个吉祥物的存在，出了什么事儿都轮不到她去担责任。最后还得林鹿去跑。
林鹿竟是把庄月星推进了泳池！
事实证明，没有人寂寞。一个月过去了，父亲不说了，连母亲都不曾联系她。海楼……公司集体旅行，有人分享他和庄月星的合照。阳光沙滩俊男美女，下面评论全是问何时结婚，要喝喜酒啊。
林鹿心中突然一紧。海楼属于公司合规部门，他这个时间来，绝不会是来关心林鹿身体还好不好。
林鹿眼中是那枯叶落下，她道：“海总，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说的就是这样的话。您呢要是看不惯，大可以不看。”
林鹿的牙咬得紧紧的。她满腔的怨恨，可最后也只能拥住对方。林鹿说，没有关系。都会过去的。
落叶被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鹿惊地抬头，触到海楼眼瞳的瞬间，林鹿恍惚间看到他的不忍。林鹿摇摇头，一定是她看错了，海楼的身影，有一半在圣诞树的后面，使得他整个人都像是遥远的、不真实的。
尾声
林鹿还一句话都没有说，对方就挂了电话。
庄夫人不着痕迹瞥了林鹿一眼。海楼冷冷道：“你自己不会夹？”
林鹿往前走，她将大大小小礼物搁在茶几上，道：“爸、夫人还月星姐，圣诞快乐。”林父站起来，握了握林鹿的手，疏远的样子像在见一个客户。林鹿道：“那我先上楼了。”
出个差回来，正好是圣诞。林鹿不得不回一趟林家，她刚进车库就看到海楼那辆玛莎拉蒂，十分且非常想直接倒车一走了之。
海楼一走，千金们说得更带劲。一会儿说海楼绝对是喜欢庄月星，一会儿又说林鹿那个贱种也不知道死哪儿去了，等会儿她来了一定好好教训一番，给月星妹妹出气。
“你让月星去接待刘总？她今天才刚来。”
无言片刻林鹿才再开口：“大姐，你说这些有什么根据吗？我和他早就没有联系……”
林鹿依然带着笑：“海总，我什么样子，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与其说这些，还不如早早把我骂一顿解了气，回去哄哄月星姐。她研究生刚毕业的，没见过世面也没有工作经验的……”
圣诞树上的璀璨落在林鹿的眼中，是漫天流萤。
太冷了。雨水合着衣服粘在她的皮肤上，林鹿觉得骨髓都像在发抖。鞋子里也全是水，脚趾缝里又滑又冰，难受极了。
林鹿插嘴：“爸，你看不如赶忙选个日子把让他俩把喜事给办了。正好庄夫人和姐姐回来，喜上加喜啊！”
“解释什么啊解释！！就是她干的！！”
海楼板着脸咬着牙，帮林鹿脱了湿衣裳。林鹿老实了几分钟又开始瞎动，海楼的嘴唇都快被自己咬破了。他干脆直接拿被子把人裹住，自己则火速滚下床，调高了空调温度，煮粥拿药去了。
她是小三的孩子。她是一个巨大的污点。她要用尽她全部的力量将他推离。他又怎会不知？
海楼嘴唇动了动，他叫了林鹿一声。他叫的小鹿。屋里传来庄月星叫他的声音。
胆战心惊过了几天，本以为会有什么仇家的人找上她，但都没有。她生活依然平静，平静到太闲，养了只猫，她给它取名傻楼。最喜欢干的就是捏它鼻子，指着它说你这个小混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