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某人开始戳她的背:“喂,你的头发老是扫到我的脸……痒死了。”
程驰站在人群中间,有意无意地向这边瞟了几眼,喊道:“某些同学能不能积极一点,发东西吃还磨磨叽叽。”
辛未莱面无表情地转身道:“随便你。”
身后有硬物被丢在地上发出砰的声音,辛未莱没有回头。
可要说有得罪他的地方,她思来想去,也无非是那一件小事。那是刚刚分班的第二天,她中午匆匆赶回家做了饭,收拾妥当,又洗了头发,才匆匆赶回学校。
天气还未完全转凉,母亲出了事,她从工地的高架子上摔下,盆骨骨折。因她是临时工,老板只付了寥寥一点医药费。
参观行程是一天,老师宣布休息后,辛未莱找了个安静的角落,一边吃午饭,一边看书。
辛未莱左右看看,讶然道:“我?”
体育场门口人声熙攘,出售文化衫、荧光棒和KT板的小桌子占了道路大半,辛未莱被裹挟在人潮中,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跌跌撞撞地前进。
辛未莱乐得清静,每天都把头发老老实实地盘好,生怕再惹怒了这尊大神。
程驰清秀俊朗的长相,洗得雪白的校服,各种经典款式的运动鞋,活跃、礼貌、清高,动静皆宜。他在男生里面人缘不错,在女生眼里更是男神般的存在。
身后的女子笑了笑,身侧立着的男人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凛冽清冷。
周杰伦开口讲出“哎哟,不错哦”的时候,辛未莱终于无处可逃地想起了从前。
父亲有肺病,母亲在工地出苦力,六岁的弟弟早已过了上幼儿园的年纪,为了省钱,整日跟着母亲在工地里乱跑。
辛未莱哭笑不得,对方已经趴在了椅背上。
那个夏天,好像藏着一场将至未至的暴雨,辛未莱总能闻见空气里潮湿的气息。
她的长发被人扯住,背后的声音极不耐烦:“你黑山老妖啊,这么长的头发甩来甩去。”
辛未莱反击道:“米饭都不认识,你还真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那是两年前,辛未莱伤心颓然,拉着助理喃喃自语:“你说,我有生之年,还能等到周杰伦去我的家乡开演唱会吗?他……会去看吗?”
那段时间,母亲因为太过劳累,大病了一场,家里捉襟见肘。辛未莱细细查找了附近的公交路线,只有一班,好在路途虽远,但只需要一元钱。
“唯独对她”,真是一个暧昧的词。可辛未莱丝毫没想过这种特殊待遇,可能会出自某种好感。且不说“喜欢她就折磨她”的做法委实变态,就是她灰头土脸的样子,也着实看不出有任何可爱之处。
02
辛未莱为程驰的败家行为在心里摇了摇头。
他靠得那么近,近到他们能感觉到彼此呼吸的温热感。
后座趴着的人嘁了一声。班长看了一眼,没再说话。
阿驰,程驰。
程驰故作嫌弃道:“谁要坐大巴车啊,几十个人,吵也吵死了。”
那是一部小巧的MP4,辛未莱一直梦想有一部,可家里拿不出这多余的几百块钱。
她的后背又被戳痛,程驰阴魂不散,他微微探身看向她的书本,毒舌道:“真是个死读书的呆子,这样好学,英语怎么还是不及格。”
车上的乘客并不多。辛未莱低头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掏出词典开始背英语单词,直到被熟悉的力道拽住了头发。
门被重新合上,辛未莱捏紧手中的卡片,在这方静谧的冷空气里,手心濡湿。
他用笔尖戳她的背,晃她的凳子,对她惨不忍睹的成绩冷嘲热讽,尤其对她的长发怨念十足。她将头发散下来的时候,他骂她黑山老妖,她无奈地绑成丸子头,他又阴阳怪气地叫她灭绝师太,每每让她有种想把头发拔光的冲动。
被莫名骂了一通,辛未莱又羞又气,怒道:“把你的东西拿走,我吃得再差,也不稀罕你的东西。”
辛未莱吓了一跳:“什么?”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她记起了,那年的自己满脸嫌弃,神情冷漠:“我想让你离我远一点!”
她刚吃到一半,就听见远处喧闹起来,只见班里几名男生拎着几个大袋子,边走边喊:“程大少请大家吃肯德基全家桶了哈,见者有份哦,先到先得。”
周一刚到校,辛未莱就把钱交给了班主任老黄,她只说是程驰掉落,恰巧被她捡到了。老黄狐疑地看着她,好在没有多问。
教室里的风扇转得聒噪,辛未莱咬着笔头拼命地思考,可眼前的这道题仍如同天外来物。
辛未莱咬紧了牙关没松口,却还是躲在屋后的巷子里掉了眼泪。
程驰一把扯过去打开,又粗暴地把耳机塞到她的耳朵里:“事真多!好了,别烦我了,我要睡觉了,等会下车叫我啊。”
背后被人一拍,辛未莱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她原本糟糕的心情又昏暗了几分。
辛未莱张了张嘴,又递回去:“不,不用了,谢谢你。”
她听见他淡淡地嗯了一声,从她的身侧绕了过去,目不斜视,像绕过一张椅子、一根柱子、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班长吃惊道:“那可得坐一个多小时呢。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要不要我跟老师说一声?”
辛未莱回头,那满脸坏笑的人不是程驰,又是谁?
这是二十六岁的辛未莱,要赴一场八年前的约会。可这约会盛大华丽,主角只有自己。
她神色凄苦,几欲垂泪。助理当时没说什么,没想到却一直记得。
辛未莱不解,待视线看清那张粉红色的卡片,顿时愣住了。
这下戳到了辛未莱的痛处,她回头瞪他:“关你什么事啊。”
辛未莱这样想着,一边低头寻找自己的位置。那是依次排列的阶梯形座位,她一不留神,鞋跟卡在了缝隙里,险些摔倒。
“小心。”身后有温柔的女声传来,随即一双手扶住了她。
要求是上午八点钟一起入场参观,辛未莱算了算时间,公交车早上六点二十分经过家门口,上午八点刚好和同学们一起抵达。
周围多是衣着休闲的年轻人,互相挽着手臂成对出现。像她这般身穿正装、踩着高跟鞋,还孑然一身的女人,混在人群中实在怪异。
辛未莱无奈,今天她的头发是披散着的,可是,她怎么会想到今天坐到后面的人还是他。
01
辛未莱打断他:“你到底有什么事?”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尖细的高跟鞋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声,像是叩响了回到过去的钟声。
“喂,灭绝师太。”
中途,程驰走过她的身边,照例奚落了她一阵:“你这吃的是什么东西,减肥餐吗?”
04
05
程驰挠挠头道:“你哭什么?见了我这么激动吗?”
程驰皱眉:“你那是什么表情?像见了鬼一样。”
程驰理直气壮:“我就是看不惯你这个笨样子,打扰我的心情。”
那一夜,辛未莱没有睡好。枕头底下那个信封,像是妖兽的血盆大口,在黑暗中冷冷地张开着。
下课后,班长挨个收钱,轮到辛未莱,她轻声解释道要坐公车去。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直接塞到她的手里。
她将手中的笔扔下,身体往后一靠,长叹了一口气。
午饭是辛未莱自己准备的,一半白米饭,一半清炒土豆丝,确实素了些。
“你怎么会在这?”她表示好奇。
从办公室回来的程驰板着臭脸,在后面摔摔打打。同桌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辛未莱只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
03
周围的人都看过来,辛未莱窘迫不已,她自小体弱,喜欢用艾草煮水洗头发,估计某人闻不惯这种味道。想着应该是自己的长发扫到了他,她小声地道了歉,把未干的长发扎了起来。
可能嫌吵是真的,可是,除去他家那辆经常出现在校门口的轿车,还有出租车,他怎么也“沦落”不到坐在这颠簸的公交车。
Luna把手中拿着的卡片递到她的面前,轻声道:“辛律师,或许你可以考虑,给自己放两天假。”
辛未莱请了假照顾母亲。全家人愁眉不展,母亲又哀声连连地提起了让她辍学的事。
辛未莱脚下的动作渐渐凝固,她听见身后的人说道:“走吧,阿驰,座位还在里面呢。”
她两年没有回来过,河滨街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样子,昔日低矮的平房变成高楼,周围熟悉的张阿婆、李大婶,也没了踪迹。
她擦了擦眼泪,哑声道:“你怎么在这,找我?我现在没心情跟你吵架。”
辛未莱看了一眼,推回去:“我不要。”
河滨街的孩子长到十六七岁,已经开始打工赚钱,母亲每每看过来,欲言又止,辛未莱只当看不见,默默地放了学便赶回家买菜、做饭、洗衣,收拾妥当了才拉上帘子,凑到昏黄的台灯下复习功课。见她执拗,母亲也就不再多说。
辛未莱堪堪站住,匆匆侧身道了谢,又低头晃动着右脚,努力想把鞋跟拔出来。
辛未莱也觉得自己是多管闲事,低了头不再言语。
高二文理分科后的第一次考试,辛未莱的成绩排名倒数第三。她曾在选择文理科的时候纠结良久,最终忐忑地选了理科,现在看来,无疑是个错误。
说着,她又掏出早上他给的MP4,一同塞给他:“把这个也拿走!”
“这不是我的!是同学们给你凑的,你不想要的话,挨个还回去吧。”
已走到门口的助理Luna红了脸:“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的中文名字,别人会以为你在叫那头粉红猪小妹!”
国庆节的最后一天,学校组织理科班参观科技文化馆,门票免费,但需缴纳来回坐大巴的车费二十元,午餐自理。
辛未莱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子,啪的一声,鞋跟断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先是有人到了家里
一场小风波就此结束,但程驰好像就此打通了任督二脉,每天和她作对,乐此不疲。
辛未莱这才笑起来。
,说辛母所在的工地曾替她买了保险,有五万元的赔偿金。
程驰一愣,随即冷笑道:“你吃完饭洗手了没?油腻腻的,恶心死了,我宁愿扔了。”
一份全家桶多少钱,辛未莱不知道,但弟弟曾吵着要吃的薯条,一袋可以买五斤土豆。
飞机降落时,已是傍晚,距演唱会还有三个小时,辛未莱想了想,打车先去了河滨街。
车辆匀速前行,耳机里音乐声响起的时候,辛未莱惊讶地看了程驰一眼,后者正睡得香甜,侧脸挂着浅浅的微笑。
Luna看她眉头紧皱,浑身散发着“请勿打扰”的气息,轻轻放下文件,却没有离开,直到她抬起头问:“还有事吗?”
可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人,唯独对她经常恶语相向,每天说她几句,好像是他生活中的一大乐趣。
辛未莱紧紧地捏住信封,那里面是厚厚一沓崭新的百元大钞。
她一个趔趄,再抬头已满是拥挤的人潮。舞台灯光倏然亮起,台下的人群隐入黑暗,荧光聚成的盛大银河在半空中蜿蜒。
她是真的不清楚,程驰这突如其来的善心是因为什么,也许是可怜她,也许是满足他高高在上的虚荣心,总之,她受不起。她或许可以接受零零碎碎的捐款,却无法接受这种程度的施舍。
助理Luna进来的时候,辛未莱正开大屋内的冷气,手头的案子很麻烦,她需要冷冽的空气保持清醒。
辛未莱只觉得心中酸涩,茫然四顾,眼前却忽然一亮。道路尽头,那条逼仄的窄巷竟然还在,它夹在高楼之间,变成被遗忘了的角落。
那是一张周杰伦演唱会的门票,地点,在她的家乡小城。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座位前,尚未坐定,就听后面有人叫了一声,程驰睡眼惺忪地看着她,神色古怪:“你用的什么洗发水,这是什么怪味道。”
他意识到并不好笑,又讪讪地说道:“谁要跟你吵架,我又不是泼妇,每天都找人吵架,其实每次都是你惹我。”
看她不信,程驰提高了声音:“怎么,这车是你家的,只许你坐?”
像是璀璨的烟花在辛未莱的眼前轰地炸开,赤、橙、黄、绿的颜色轮番上演,最后都归为耀眼的那一抹白。
见她不动,他又提高了声调:“喂,说你呢,你是被人点了穴吗?”
她想了想,起身换了一个座位。
半晌,辛未莱抬起头,轻轻道:“谢谢你啊,佩奇。”
趁她没反应,程驰飞快地溜了,还不忘叮嘱她:“老师让我告诉你,你的假期就到周一,别忘了按时上课!”
科技馆风波过后,程驰很是安分了一段时间,像是赌着气,不再同她讲话。
程驰这才想起来,手忙脚乱地掏出一个信封:“这是班里同学给你凑的,你拿着吧。”
“炸弹!”程驰没好气道,“就知道学哑巴英语,怪不得听力的分数只能拿到个位数。”
过去啊,辛未莱突然抿嘴笑了笑。后背抵在粗粝的砖石上,痛感似乎还在,眉清目秀的少年眼睛亮得出奇,气急败坏地问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程驰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到她的面前,把汉堡恶狠狠地塞给她:“服了你了,呆头鹅一样,你是吃得太差,脑筋没发育是不是,怪不得又蠢又笨。”
为此,她偷偷哭了好多次。她家庭贫困,一家人挤在河滨街四十五平方米的房子里,脏乱不堪。属于她的,只有用布帘隔开的那张单人床。
辛未莱皱眉。程驰,是辛未莱高二生涯中,除了成绩之外,另一灰暗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