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让她选，每一个选择却同样是离开路遥，说得好像她和路遥在一起似的。
可她不能离开星光，《夜奔》只是一个开始，她还要唱很多很多的歌，让更多的人重新记起昆曲，记起这岌岌可危的文化，才能让父亲安息。她已经为此忍辱偷生地借了徐路遥的光，她怎么能放弃。
“我选第二个。”
“好。你现在就去发声明澄清你从来没有喜欢过路遥，他也不喜欢你，你们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
徐董正说着，走廊里忽然响起了歌声，是男声版的《夜奔》。良业的办公楼在百货大厦后面的B座，两栋楼的走廊层层连接，A座的广播声总能若有似无地传到这里。
可叶迢迢太熟悉这个声音了，他的戏剧宣叙调时隔多年依旧迷人，他唱“按龙泉血泪洒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一如当年那个豪迈又孤寂的陌路英雄。
如果他早已放弃了武生，如果他没有十年如一日地练嗓，他不可能还有这样精致的腔调。既然如此，他当年为什么要离开？
叶迢迢没有再去管身后嚷嚷着“胡闹”的徐董，她冲出门去，跑向了B座的播音室。
你为什么不陪我看电影？为什么一声不响地就走了？为什么放弃武生？为什么放弃了我？叶迢迢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他。
6
她一路跑到播音室门口，隔着落地的玻璃窗看到了徐路遥的背影，如同那三年来她每每抬头偷望的一般英气逼人。不是录音，他就站在那里唱，那是她的《夜奔》，亦是他的。
一曲终了，他回过身来问她：“怎么样？”
叶迢迢却问：“你当年为什么没来？”
“因为师傅发现了，”徐路遥缓缓地说，“师傅说花花世界里来的人总归是爱着新世纪的繁华，回不到那个充满古韵的年代，说我不配学戏，如果再留在叶家一定会带坏你。”
“不会的，他那么喜欢你……”
“可他更喜欢昆曲，他觉得我配不上那样的高洁，不会勉强妥协的。”徐路遥说，“我求了师傅很久，可他就是不松口，让我爸把我带回去，不让我再进叶家的门。那个时候我爸想南下经商，我因为要学戏，一直不肯跟他走。可是师傅都赶我走了，我没有办法，只能跟我爸去了广州。”
“怎么会这样呢？我只是想去看一个电影……”
“迢迢，真的对不起。”徐路遥说，“我后来都不敢去看《夜奔》，我看到海报就会想起你，我知道你一定很失望。回到苏州以后，我去老宅找过你，可我不敢进去，只能在门口看看你……后来开业要找歌手，那天我看到你了，却不敢跟你说话，只能跟他们说，我也很喜欢那曲《夜奔》……”
所以真的是临时换人，因为老板说了一句喜欢，主管才把她找去。试衣间门口他说喜欢她，不是为了骗崔雪妍，而是他等在那里，借着这个机会，说出他最想说的话。
“她叫叶迢迢，是我真正爱的人。”
“路遥哥哥。”叶迢迢抬头看着他，这么多年，她一个人艰难地活过来，带着对他的恨与难以忘怀。她一直在等他回来道歉，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该说“对不起”的那个人却根本不是他。
如果不是她执意要去看电影，父亲也不会动气，路遥也不会因此不得不放弃《夜奔》。
“叶迢迢。”徐董忽然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叶迢迢，转而对徐路遥道，“你跟她道什么歉，你什么都没做错。当年是叶师傅自己来找我，要问我借钱，他明明知道我要去广州，这笔钱就是有借无还了，这会子又装什么清高呢。”
“你胡说！”叶迢迢打断了他。
“你去银行查啊，我记得可清楚了，2000年的10月30日，你看看有没有一笔五万的汇入。”
叶迢迢没有说话。不用查了。她知道，她拿着死亡证明和存折去取款的时候，记得这笔莫名打入的钱。
“什么路遥配不上学戏，明明是自己拿了钱，没脸再教了！”
可父亲明明那么重视徐路遥，他怎么会为了钱就赶走他。
叶迢迢跌跌撞撞地退了一步，扶到了门上。
“迢迢。”徐路遥又拉住了她。
为什么，她等他的时候他没有来，时过境迁这么多年，他却要一遍一遍地重新拉住她。
“迢迢，师傅当年一定有苦衷的，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就忘了吧。”
她忘不掉的。
她永远都记得父亲走的时候手里握着的那本《夜奔》，他那么不甘心。他原本以为徐路遥可以唱红这折戏，可是他没有。
那么，父亲期待着的事情就必须由她来完成。
不止是《夜奔》，她要让昆曲的唱词红遍全中国。她要留在星光娱乐，就如同她刚才答应的那样，“离开路遥，和他一刀两断，我让他们接着给你做专辑，一定能把你捧到雪妍原来的位置。”
她不可以留在徐路遥的身边，不然，不只是徐董，崔雪妍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身败名裂的。
“我早就忘了，”叶迢迢甩开了他的手，“徐路遥，以前的事情，我一点也不记得了。崔雪妍的绯闻对我影响很差，我希望我们能尽快发声明，跟大家说清楚。”
叶迢迢抬起头凝视他，眼中有泪，“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以后也不会喜欢你。”
7
声明发布之后，徐路遥再也没有找过叶迢迢，他们和声明里说的一样，形同陌路。
半年之后，叶迢迢出了她的第一张专辑，都是类似的戏曲曲风，可是销量却并不理想。就如崔雪妍说的那样，《夜奔》只是一时引起了大家的兴趣，并不代表他们都喜欢这样的曲风。
叶迢迢失落地从录音室走出来，她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唱才好，她甚至开始怀疑，父亲当年说的是对的，她不应该学戏，不应该走这条路。
叶迢迢走到老宅，忽然看到教她武生的师傅。
“我过来看看你。”老武生说，叶迢迢应了一声，请他进去坐了。
老武生翻着叶师傅留下来剧本说：“老叶一直想你走一条更容易更顺畅的路，没想到你还是上了台。”
“这是我的家业，我必须要接过来。”
“唉，你那么好的专业，放弃了多可惜。”老武生劝道，“当年为了供你读书，老叶明明知道自己生病了，都不肯花钱去治。”
“你说什么……”叶迢迢惊讶地问。
“小时候怕你难受，没告诉你。老叶为你做了这么多，你现在也该知道了。”他说，“迢迢啊，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台唱的，这条路走不通，就回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