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璧一笑,满面春风地答道:“因为我的确来自未来。”
“陛下,宋相携子入宫,为宋老夫人寿辰当日的事情向您请罪来了。”
陈姝堂堂女皇,在良璧的攻势下,竟然差点儿落荒而逃。
良璧的面色突然冷了下来,陈姝还是第一次见着他如此严肃。
良璧大抵是没想到陈姝真会踹,握的力气不大,故让陈姝一脚直踹到了心窝里。他滚倒在地,蜷缩着身子,闭着眼睛捂着胸口,一副痛极了的模样,却偏偏不痛呼也不说话,像是死了一样。
陈姝咬牙切齿,要不是本朝自太祖皇帝以来,史官的地位就格外高,她真想将这几个人贬官罚奉。
可惜皇朝的帝王们,一直有着爱惜名声,流芳千古的执念,才养得这帮子史官为所欲为,什么都敢写。
底下头一群史官捧着笔,面面相觑,默默交换着眼神。
要是从前,陈姝早就出来把那些嚼舌根的人处理了,可现在她竟然一点儿也不在意,每日便在群英殿后面的寝宫里与良璧逗着暖儿。
“寡人不是荒淫无道的昏君!”
陈姝又怀疑良璧不是京城中人,便叫御厨做了各地的菜肴试探他。一日吃到巴蜀之地的菜肴,陈姝自己被辣到怀疑人生,眼泪滚滚而下,良璧也没露出半点儿线索,而是细心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珠。
5.
他解释道:“能再次见着生龙活虎的陛下,我愿意再被你踹十次。”
“我终于再见到你了,陛下,我再也不会和你分开了!”男子拉着她的衣襟,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
为了证明清白,陈姝当着一群史官撩开了内廷的帘子,义正辞严道:“一个男人都没有!”
也不知是为着对小娃儿的喜欢,还是对他的微妙情愫,听了这个消息,陈姝心口处突然传来一阵钝痛,好久都缓不过神来,一直到暖儿撒着娇拱到她怀里,她心中依然残留着一阵强烈的酸楚。
史官们却齐齐地张大嘴,然后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事情一般,纷纷转身垂首,而后又埋头奋笔疾书。
3.
惊奇与疑惑之下,陈姝将这对父子安排在宫里住下了。而正如他所说,南方水患的折子装在火漆密封的信袋里,在初十这日送到了她的案头。
“陛下在宋氏寿宴当众失仪不说,还珠胎暗结,与一名陌生男子早就诞下了孩儿!”
陈姝还想趁机逼问如今的时空他应当在哪里,女官进来了。
可大抵是受了惊,小娃儿啼哭不止,还发起了热,陈姝只得又宣太医又叫人熬药地亲自照顾他。小娃儿夜里睡不安稳,非得抓着她和良璧的手才不哭,白日里也非得见着她与良璧,其他人怎么哄也不行。
陈姝问良璧,宋潮会如何害死她,他却只是摇头,道:“我死后,带着深深的遗憾,一直在人间徘徊,司命星君才给了我和暖儿一次重来的机会,可再多的,我就不能泄露了。”
群英殿里,陈姝的语气从笃定到急切,从急切到愤怒,已经强调了三回。
从小到大,陈姝见着的男子也不少,他们看她的眼神,有畏惧、有崇敬、有爱慕、甚至有欲望,却从来没见过一人的眼神像他这样。
陈姝又追着问他两人是如何走到一起的,良璧实在拗不过,吐露了一句,说:“我是陛下的史官,陛下对我……日久生情。”
良璧说话的时候,眼眸极认真地盯着陈姝,她就是再清心寡欲,也被良璧盯得意乱情迷,只能弱弱地反抗道:“寡人命你……不要写了。”
陈姝狐疑地看着良璧,良璧眼神坦荡地看着她。
良璧凑过来,高大的身躯将她牢牢圈住,在她耳边低语,一股撩人的风情灌入陈姝耳里,顺着脖颈一路而下。
陈姝的心“砰砰”乱跳着,闭上眼,踮脚,往他脸上凑去——
陈姝听着这样的流言,当即就把手中正在看的奏折摔了,怒道:“这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还珠胎暗结?”
陈姝在镜子前呆愣了好久好久,才瞪大眼睛接受了这个事实。
陈姝脸一红,抓住良璧手里的笔,嗔道:“这等小事情就不要写了。”
但人家宋相身为国之栋梁,为轩辕皇朝鞠躬尽瘁三十年,老母亲做八十大寿,陈姝作为一位仁德的女皇,去看看总不过分吧?既然去了,端着张笑脸总是应该的吧?
水患是初八那日才发的,折子通过八百里加急送至皇城,若不是良璧会未卜先知……便是他使了些什么手段。
像这等妖言惑众的人,陈姝按照宫中规矩把他扔进了刑房,打算先饿他几天,逼出实话来。谁料到她再去瞧他的时候,居然见着他齐齐整整地坐在那儿,一群本该凶神恶煞的掌刑宫人对他的态度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4.
良璧告了声罪,朝陈姝揖道:“小孩子出言无状,惊扰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说着朝暖儿招了招手,唤道,“暖儿,别冒犯陛下了,快下来。”
陈姝倒吸一口气,心“怦怦”地剧烈跳动,这等隐秘之事,他是如何知晓的?
那男子斜倚在内室的榻上,神情呆滞。陈姝脑中“轰”的一声爆炸开来,只觉得一阵眩晕。
她没有治宋家的罪是念在宋相宣劳戮力的分上,难道她还错了?
那从天而降的一大一小两个人被女官带到了她面前,大人已经换了整齐的衣裳,神色也淡定不少。小娃儿不等行礼,就“噔噔噔”地扑到她怀里,软软的身体带着奶香,用糯糯的声音朝陈姝撒娇:“娘亲,你怎么不抱暖儿了?”
陈姝看着那小娃儿可爱,动了恻隐之心,对良璧道:“这小娃儿一点儿都不像你,是不是你在路上捡的孤儿?干脆寡人找个家中无子的朝臣收养,定然比跟着你妥当多了。”
“我做史官,是陛下钦点的。”他解释着。
“可若是暖儿长大了,抱不动了该怎么办?”
良璧鼻尖的气息扑洒在她后颈上,惹起一阵奇异的感觉,不知掺杂了什么力量,让陈姝这样一位女帝突然不敢动了。
“暖儿长大了,还有我啊。”
陈姝的脚踝被他的手一碰,就发疯般地传递着反抗的信息到她的脑海,她心中一激,下意识地提脚一踹。
陈姝就不信治不了他。
陈姝被他萌萌的模样软化了心肠,对这小娃儿生出亲近之感,闻言双手抱起他坐在她的膝盖上,问他道:“你是哪家的孩子?”
陈姝心中蓦然一抽,想起还养在寝殿里那可爱的小娃儿,觉得自己下脚太重了些,小心翼翼地蹲下身,问道:“喂,你没事儿吧?怎么也不躲?”
陈姝依旧不肯相信他是来自于四年后的人。
陈姝当即怀疑起自己身为女皇的威严来,朝那群宫人一瞪眼,老宫人忙不迭地回道:“陛下息怒,着实因为这位公子是个神仙人物,竟然一眼就看出了个小宫女的坏心肠,说是曾挨过训,记着仇要给我们投毒,结果真从那宫女的屋内搜出了毒药,救了我们一命。”
陈姝也不知怎地,听着蓦然鼻子一酸,手就放了下来,抱着小娃儿哄道:“好了好了,我不叫人打他,暖儿乖,不哭了啊。”
陈姝呆呆地看看那小娃儿,看看自己,虽然一个是馒头脸,一个是鹅蛋脸,但嘴和眼睛的形状倒是真的很相似。
“你别见宋潮就好了。”
良璧缓缓睁开眼,明亮的眼竟然带了些泪珠,他吸吸鼻子,道:“不碍事儿的。”
小娃儿睁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一张面团似的脸煞是可爱,瞬间融化了陈姝的心。
刚信誓旦旦地保证没有一个男人,而帘后却赫然出现了一个俊逸的男子,陈姝的脸感到火烧火燎得烫!
“爹爹,娘亲!”
陈姝气得心绞疼,决定辣手无情一回,以修缮资料的名义,将当时在场的史官软禁在了群英殿,让这样的话语不能传到宫外去。
怎么说史官们都是不能得罪的呢?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良璧一笑,如三月春风:“要写,陛下的每一件事情,于我……于天下百姓而言,都是大事情,我不仅会写下来,还要牢牢记在心里。”
小娃儿受惊一般紧紧抱着陈姝的衣襟不撒手了,委屈巴巴地道:“为什么我不能在娘怀里,娘亲最喜欢抱我了,我不要下来。”
“我高兴。”
伺候的女官默默补了一句,道:“他们是想用这个词的,可后来考虑到陛下您的体面,就换了。”
陈姝觉得,比起他们父子二人的性命,那些不痛不痒的流言,随别人传去吧。
陈姝仍旧对他的来历感到非常疑惑,于是悄悄给他画了像,吩咐人暗暗打听他是谁家的公子,却一无所获。
“不要接近宋相家的儿子宋潮。他会害死你的。”
良璧神色踌躇半晌,还是上前哄了小娃儿,抱在怀里,神色哀泣,活似一对被抛弃的父子。
“爹爹、爹爹,我们找到娘亲啦!”小娃儿扯了扯男子的衣服,指着陈姝,惊喜地叫道。
看完之后,陈姝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陈姝被他的话语激得脸一红,恼羞成怒,吩咐人拿刑具来。可面对着满屋子的刑具,良璧居然面色都不变一下,只深深地看着她,而且那眼里的深情绝不似伪装,看得陈姝自己都怀疑是不是真的与他相爱过。
良璧扶住笔,不肯松手,说:“陛下亲我一下,我就不写了。”
2.
陈姝被他气得呼吸一滞,挥手正要让人用刑,斜里却冲出个小娃儿。
而那男子看着陈姝呆滞的目光,上下打量半晌,轻轻地问了一句:“陛下,如今是何年何月?”
陈姝这样感慨的时候,良璧便解释道:“暖儿的名字,是我取的,意在为陛下送去温暖。陛下便再也不怕常年体寒了。”
他的声音魅惑,低声道:“陛下,你的左胸处,有一颗痣。”
她陡然升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陈姝心中一跳,连忙抓住他的手,问道:“你死了?”
“朝臣们都上折子劝谏,陛下却不听,不仅不听,还很快下旨举行了新婚大典,仿佛这样陛下心里才踏实。”
原因便在于——暖儿这个小胖娃儿,身上实在是太暖和了。
“陛下,你看。”他说,“暖儿和你,是不是很像?”
按道理来说,能接触到陈姝的,无非就是些名门贵胄的后代,偏不到哪里去,却为何一点儿痕迹都寻不到?难道如同他的出场方式一般,是从天而降的?
“承平三年五月初八。”
她问良璧,既然他是从未来而来,那么现在的时空,他应当在哪里,他却不答,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陈姝耐心地跟那些史官强调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寡人若是真如你们所想的那样,早就大婚充实后宫了,哪儿能像现在这样——”
因年幼时曾经落水,陈姝从小便手脚冰凉,非得时时抱着个手炉才舒服,可自从良璧和暖儿在这里住下,手炉已经被她扔在了墙角。
史官们皆目瞪口呆,停下了笔,躬身退出殿外。
明明是一双清淡的眸子,比起有些人的桃花眼来并不占优势,却被眼眸底下那翻涌的缱绻衬托得熠熠生辉,惹得陈姝好一阵心慌意乱。
陈姝小心翼翼地回头,猛然一惊,吓得一阵心悸,差点儿就倒在地上。
1.
自从接受了良璧是自己夫君的说法后,陈姝越看他越顺眼,甚至觉得即便他不是从天而降,在日常生活中遇见,她也会喜欢上良璧的。她捂住良璧的嘴,又羞又气道:“好了!你别说了!你觉着很委屈是吗?寡人保证这次你一定得不到那样的待遇!”
良璧爽快地应了,提起笔就写:“承平三年六月初一辰时,女皇陛下早膳用了两屉珍珠包,一碗菌菇翡翠汤,半只奶黄蒸母鸡,大抵为成年男子一天的食量。女皇陛下果然人中龙凤,连食量也非比寻常。”
他眼睛一闭,道:“我皮糙肉厚多挨几下没什么,陛下别气着自己。”
良璧把她抱在怀中,明明是第一次接触他的怀抱,陈姝不仅没有感到陌生的不适,反而舒服了很多。他温柔的动作像是重复过千百次一样,轻轻拍着陈姝的背,让她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她清晰地看见,那男子的表情裂开了。
陈姝一把推开他,却在推开他后,呼吸突然一滞。
良璧大抵因着失而复得,情绪犹为激动,几次想行周公之礼,都被陈姝红着脸阻止了。
她问良璧:“你是如何得知未发生的事儿的?”
良璧蹲下身,双手握住陈姝的脚踝,笑眯眯道:“这样就踹不到我了。”
良璧轻笑一声,嘴唇若即若离地触到陈姝的耳根下,问:“这回相信,我是陛下的夫君了吗?”
谁能想到他儿子会横空出世,慌张地扑到她身上呢?
陈姝听了这话,为了避着宋相直接将儿子带到跟前,连早朝也不上了。虽然史官们被圈在群英殿,外边儿却还是传遍了女皇为了个男子“从此春宵苦短日高起”的风流韵事。
她冷笑道:“那你可知寡人等一下要用左脚踹你还是右脚踹你?”
小娃儿瞪大了双眼,言之凿凿地说:“我的爹爹是良璧,我叫暖儿。”
“陛下登基三年,尚未大婚,于宋氏诰命夫人寿宴之上失仪,与宋家公子跌于一处。”史官记载的《帝王起居录》上,就多了这么一笔。
良璧点头。
她可以承认,那宋相家的儿子,是好看了点儿,她的笑容是灿烂了点儿。
因为她见着从男子的身后冒出来个圆滚滚、胖乎乎的小娃娃。
陈姝察觉到,良璧的神色黯了黯,她下意识收紧了手臂,将小娃儿稳稳抱住,道:“无妨,寡人挺喜欢他的。现在你可以告诉寡人,你的身份以及你突然出现的原因了吧?”
“可是……”良璧的大手轻松地掰开了她的小手,胆大包天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陛下,我说这话你可能不相信,但我的确是从承平七年,也就是四年后回来的。我的确是你的夫君。”
陈姝的心好累。
看在小娃儿的面子上,她暂时放过了良璧。眼见着良璧与小娃儿那般在她寝殿里其乐融融的模样,倒真的让陈姝有种他们是一家三口的错觉。
良璧一手抱住那胖乎乎的小娃儿,一手拉她至铜镜前,三双眼睛齐齐瞪着铜镜里的影像。
小娃儿一边哭着一边“噔噔噔”地朝陈姝跑来,抱着她不松手。
“若是招进陛下的后宫,我愿意。”
又有谁能想到,陈姝会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绊倒在了宋相儿子身上呢?
她不信神仙鬼怪,只知道人心难测。人有七窍玲珑心,只要够聪明,什么事儿做不成?陈姝断然不会让良璧蒙了自己。
他抓住陈姝的手,目光急切森然,看得陈姝心中一凛。
因着那群史官还没被放出来,宫中缺了个记载起居录的史官,陈姝便让良璧顶了这个位置。
“陛下因此还被朝臣们口诛笔伐了一阵子。”良璧继续说。
“陛下!”那男子见了陈姝,一副又惊又喜的表情,竟然起身快步走过来拉住了她!
“陛下,你当真舍得吗?”
陈姝浑身抖了一抖,心想这人不会是有什么病吧?
良璧的眼神亮了亮,道:“我有法子证明,陛下,今年的五月初十,也就是两天后,会有南方水患的折子送上来。”
“那你哭什么?”
陈姝还没说话,良璧面色却突然一变,道:“陛下,我和暖儿不小心跌入错落的时空,有幸找到了承平三年的你,就是想告诉你——”
她问良璧:“你是不是懂什么法术?报出你的师门。本朝不容邪法乱神,可若是你有真本事,寡人可以将你招安。”
陈姝一张脸气得通红,威胁道:“你再不说,寡人便真对你动刑了。”
她抓住良璧的衣袖,第一次失了态,问道:“有……什么方法可以避免?我不想让你死去。”
他说:“像陛下这样好看的眼睛,一定要少流泪,不然将眼里的光彩流逝掉了,岂不可惜?”
“我不委屈。我没有告诉陛下,从见到陛下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喜欢陛下了。到宫中来做编纂起居录的史官,也是我费心思安排的。若陛下生气,这一次,陛下可以尽情地罚我。”
“……寡人真的很难相信。”
“啊?”陈姝实在想不到,面前这个俊美的男子怎么会和那帮子迂腐又执拗的老头子是一伙儿的。
“呜呜呜呜……娘亲别打爹爹!爹爹很喜欢娘亲的!娘亲要打就打暖儿,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