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灯花路

2020-10-31 14:00:40

古风

不管乔婉,也不理会知更。

终究只有我一个人在走。

她眼鬓压落花,床榻栖风雅。是名动京城的俏佳人,穷书生的梦中客。

要与他在最热闹的街相逢,只匆匆错开一眼。要顿住微扬声调,要眉目盛欢喜。

知更在弹琴,是东风醉,我习的时候练了许久,这是首顶顶难的曲子。她好轻巧,勾错了弦,也自有她盈盈暗香,垂眉都是风情。

那时候母亲手脚冰凉,秀丽眉眼里盛的山川死寂,她沉入水里,没了呼吸。

一生尽数重来。

他好失望。

我也曾翻阅书卷,瞧前人一句话写的甚好。

每个人都这样说。

我倒觉着他穿红衣很像潇洒自如的公子哥,打马倚红袖,最美不过是少年郎。

我死去的时候是甘月三日。

母亲心疼我,可也无可奈何。她是名妓,有杨柳春风的好容貌。

我的手搭在弦上,琴是无声的,指尖渗了血,好像母亲额头点的花,艳极。

我是多庸俗贫乏无滋味的人,仗着唯一独特不过欢喜他的种种心境。

当时绝望就一点一点的涌上来,好像听得见的声音都成了人的窃窃私语。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向我涌来。她们心里的小人儿好像都在欢呼雀跃,说

公瑾识得她,欣赏她,常与她一同抚琴。

这条路很热闹,十四的月亮垂挂在天上,远处有人在歌唱。这是城中最热闹上元。

公瑾才不,他赠我琴谱,眼角眉梢都是春风。

教习的老妈妈要我学艺,总不能赖在楼里白吃白喝。一个妓女孩子的命运,好像从刚出生就注定。

我信母亲的,自幼我便听话。

我生在风月地,母亲是妓女。

我担着抚琴的任务,在大厅弹鸳鸯楼,不时也哼上两句,是家乡嫁人温温柔柔的调子。

教习妈妈冷着眼看我。

我听人说,她是曹操的义女,奉命潜伏周府,整整十三年。

新房檀窗上贴了大红喜字,桂圆莲子,红枣花生。乔婉是柔情似水的美人儿,大红的唇妆显她风情绰约,渐生妩媚。知更为她梳头,木梳上尚刻着百年好合的字。

可顾知更的确死了呀。

用来形容男子好像不大恰当。

“三春南风枝。”

孙策于公瑾府中做客,众人皆想求得机会演奏,我也不例外,她顾知更,是不问俗世,从不愿争此虚名。

后来一日上元节,我走在淮河畔,人们摩肩接踵,推推搡搡,空气里有烤栗子的香气,小孩子放的鞭炮批啦作响,花灯很好看,这条路有十里,恍惚的灯花一朵朵炸开,绚烂的好像是整个天空的星星都落下。

我伸不了手。

乔婉嫁与周郎那天,我在院中抚琴。

他二人郎才配女貌,我恍惚蹲下,眼前都是昏暗的光。

其实是不如她,不如她杨柳踏春风,万人空巷。不如她艳绝四海的好容颜,我生的平庸。甚至眼角下垂,时时如泣。

我不能哭。

我逃了周府,悄声跟在他们身后。宴席盛大,知更浣花锦衫上是牡丹凤凰纹,她素来是很骄傲的人,我知晓。

有人微笑着嘲讽,“不过是个妓女的孩子,又在期盼什么呢。”

不知又是谁与谁的百年好合。

他没有问我是谁,我入府三年,他并不知晓我的名字。

那天我站在场外,隔着纬纱曼帘,瞧他。

她眼角有颗痣,笑起来的时候脸上肥厚的肉挤在一处,我很怕她笑,总让我觉得看见老奸巨猾的巫婆。可我更怕她气。

可是母亲没有告诉我,如果我爱的人不爱我,我又该如何?

我们之间好像有鸿沟。

若我愚笨些,看不出他眼底神色是爱慕,怕也能哄的自己略微开怀。

她从不求人,向来温柔,也深藏锐利。

鬼使神差,勾错了弦。

这是我喜欢的人。

他说要补给知更一个名分,说要抬她为平妻。

可就是因为名气太大。所以京都的达官贵人大多不敢买下她,怕惹来觊觎她容貌的其他人妒恨。

她说这话的时候像母亲,母亲跟我讲过,父亲爱她,也爱我,但不是她的良人。

我在二楼的栏前,笑出了声。

连琴弦都勒住嘶哑喉咙。

“凭心意。”

可公瑾爱她一双生来习琴的手,爱她翩翩好颜色,请顾知更于宴奏。

我再没看见过暖若三春的笑。

我定定跪在地上,只说请大人收回成命。

知更一双手生下来便是要弹琴的,她是天资聪颖,梅枝独秀。

一是乔婉,能得周郎正妻的名分,二是知更,她无父无母,却有公瑾偏爱。

一切不过因为,我夜半拾露,看见心心念的人同知更倾诉情思。

建安四年,曹操宴请公瑾,公瑾携知更赴宴。

我不喜欢她,全因公瑾喜欢她。

知更在弹琴,公瑾一夜洞房,她便弹了一夜的春风杨柳曲,琴声温暖,是一如她脉脉柔情。

我又要胡思乱想,若我这一生不要如此动荡呢,要我只是平常人家的干净女子。

“公瑾不是我的良人。”

不过照常欢喜他。一切如旧。

他藏了一分笃定的话接走了我,我那时时年十七,正是女儿嫁人的好年纪。

洞房花烛的时候我在院内荡秋千,倦了便拄手懒懒的搭上脸颊,我偏执,顽固,我早知道。

我生来腕上有胎记,是一条红线。

我自幼手腕有红线,人人都说我是该断红尘。

死于情爱痴缠。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说话,我不再是嫉妒她,我想要成全她。她所希冀的,从不是一个位分。往日她受尽恩宠,可连正妻她都不要。

心心念念数来,他从未喜欢过我。

我当时必定是极其嫉妒她的,却又莫名的想让知更知晓这事,让她明白,公瑾与她,终究不可能。

她是顾知更。

我生来就是顶顶顶顶的怕疼。

竟也有人早早尝过,这酸甜苦辣滋味。

最初啊,他见着我,就问了我一句,是否会琴?

公瑾欢喜她。

周郎很少穿红衣,因太张扬。

他扶我起来,他说如果我真的知晓知更的心里事,他愿意成全她。

“我眼不能视物,以何看八荒?”

“鸳鸯交颈好姻缘,芙蓉戏水莲子开。”

老人们都说,这不是吉利的长相。

他怕是听见了,抬眼来瞧我。姐妹挽袖留他,他不屈就。依旧是云淡风清,风光霁月的俊俏郎君。

他风雅却不风流,衣上云雁荡山。竟会为此有三分羞意。

是颇为不诚的信徒。

说我仙子历红尘。

后来公瑾负伤回来,顾知更死了。

公瑾府中有不知如许的琴姬,其中有个姑娘生的顶顶好看,听人说她父母双亡,只留下知更一名,那时周郎府中就养着知更鸟,在迢迢月中啼。

她全了自己孝顺的名,她不希望公瑾为她落的不好名声,引孙策猜忌。

知更在弹琴,她的手指纤长有柔软,仿佛天生就是为琴而生。再难的曲子她也奏的轻巧,若我有她三分天赋姿容,一切又是否会有不同?

“新嫁娘子俏嗓哎,喜得百年好合来。”

公瑾晚间召所有人来了顾知更的院子,我在院里荡秋千,低眉看不出神色。

她一眼便发现人群之中的我,我是惊鹤,想逃离囚笼,她一句话折了我的翼,让我此生爱而不得,注定飘零。

死在所爱之人的马背上。

于是我跟着她,也没有漂泊辗转,只是她把这一辈子都耗了楼里,还有她孩子的前半生。

我才敢低眉。

我好迷茫,前路漫漫茫茫。

少有人知,我的琴技比起周郎万般夸赞的知更,并不逊色多少。我生在风月地,没娘亲艳绝的容貌,便只能学艺。

有很多人骂她,有很多人说她不好。

知更与我同住一院,晚间我在院外荡秋千,前方公瑾过去,并没瞧见我,我巴巴趴在门口瞧他,他的衣袖上是山,是云,是大雁。

世间有广为流传流传的话,“曲有误,周郎顾。”知更死后,周郎指名要听东风醉,我替她。

自知更死后,公瑾郁郁沉寂,他再不是那个人人称道的风流儒将。我纵然知他如今千万般的不好,如何呢?

她生气的时候会拿着削的薄薄的竹板打在我手指,十指连心的痛啊。

娘亲以前喜欢过俊俏郎君,后头莫名其妙的没了结尾。母亲还是在楼里,她爱的人也并没有把她接走,她就总告诉我,要找爱自己的人,这样才会有一辈子。

他转头看,小心翼翼的。好像还在盼望什么。

我卑劣的想要破坏。

“我尽其喜,纵知千万错处,常照旧意。”

应有如意郎来配。

我浑浑噩噩的回了周府,知更和我的院子里种了紫藤花,她心灵手巧,编了秋千荡。我常爱坐在上面,她便微微笑看着我。

“学琴。”

我早知无论如何他不会同我在一起,却要强迫自己记住他欢喜的每一个人,直至刻进了骨子里。

公瑾回首,三分笑意。

我不是。我只想要活下来而已。

我初次见到公瑾,是建安二年孙策宴请他来柳秋楼里。姊妹没见过这般俊朗儒雅的男儿,一时吴侬软语,绕郎膝前,尽小女儿姿态。

我憎恶自己恶毒俗气,又被迫活在这样虚伪的世界里。

我生的不像她。

他真可爱。

手中携柳枝,点胭脂,不像观世音。

我一生不算洒脱,但也只羡慕过两个人。

公瑾站在身前,近的我伸手便能够住他。

“那学琴吧。”

后来有人勾我魂魄,予我眼缚白带,去走人间,要我看尽前尘。

他踏步上来,我在栏前懒懒的倚着,并不害怕他会瞧上我,我自幼就清楚我的容貌平庸,比起楼中的姐妹并无一丝出彩。他抬起我的手细细瞧着,指处有一层薄茧。

“我是阮南枝。”

她说“阿阮,我要走了。”

可她不是啊,她真真正正,喜欢上了公瑾。

但凡一丝松懈,教习便要用削薄的竹板打在手心。十指连心的痛。

忠孝两全,她偏对不起自己。

谁不知道呢,周瑜周公瑾,善的就是那古琴。

建安四年,我去乔公家中弹奏,偶闻乔婉之名,听人谈论,她恐要嫁与周郎。

我一哭,她打的更是厉害。

“看呀看呀,她就是那个妓女的孩子。”

又好像是我往日一直喃喃向往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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