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贡书(上)(2)

2019-02-16 22:58:26

纯爱

“不忍心又怎样。你还能和他一块死吗?”

小神愣住了。他思索片刻,似乎下定决心。

“那么,烧我吧!”他说,“连眼前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生死又能怎样?”

“你是要拆了我的柱子啊,”神主缓缓说,“不过既然是你的命运,自然由你决定。只是……值得吗?毁了自己,结下这么一段孽缘。”

“良缘如何,孽缘又如何?”小神问,“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有情众生本来就是相互依偎着才能够活下去。”

他向神主拜了两次,忽然投进香炉。一瞬间,庙身倾颓,裂缝里发出绚烂夺目的光。那条龙蜷在火光里,半张着眼,目睹了这一切。没过多久,也就死去了。

骊珠躺在井边,手里攥着琉璃珠放在心口。腋下的鳞片已不再发痒。冰锥刺过的伤口似乎也终于愈合。

那人曾为他而死,他又为那人而死。这算不算两清了?可是,只有两清的债,哪有两清的情呢?

他慢慢走上奈何桥,桥头的孟婆给了他一碗汤。他喝了一大口,含在嘴里,走得远了又吐到桥下。

既然如此,不妨勇敢些,去了结了这段感情吧。

3

转眼间,三十年过去了。

即位初期,李崇望还算励精图治。他铲除了梅氏这个心头大患,又将狄人打得一直退进祁连山里,得到他们的王子作为人质。

然而,渐渐他开始不再上朝,不理奏折,什么事都交给晋国公李休烈去办。如今他年纪大了,重病缠身,心智也渐渐错乱,一如他当年发下的毒誓。

梅家仅存的梅员外之妹梅淡容,从进宫担任才人起就恭默守静,慢慢升了品级,如今已然是皇后。

梅花落尽李花开。倒了一个梅家,皇亲李休烈又上台了。他对内欺上瞒下,对外勾结戎狄。江山不稳,星河震摇。神州大地正酝酿着一场动乱。

就在这动荡的日子里,京畿的村庄里有对姓冯的老夫妻得了个男孩。这孩子生下来从没哭过。他左右两腋各有三片鱼鳞,由此得名“鳞君”。

这对夫妻就是当年骊珠投宿的人家。他们命里本不该有子,但骊珠杀了他家唯一的牛,必须要还。世事福祸相倚,无非如此。

鳞君十五岁时,夫妻俩相继去世。他料理完他们的后事,离家去了京城。他在那里找到一份工作,在长乐坊酒肆当班。他面容姣好,举止得体,办事也利索。只是不爱说话,眉间总透出一种淡然倦懒的气质。

某天,酒肆里有无赖找茬,说卖给他们的酒里有虫,要五十倍赔偿。可鳞君亲眼看见虫子是他们自己倒进去的。

他们吵了起来。无赖开始动手砸店。恰好狄人王子和李休烈的家仆也在酒肆里,赶走无赖,替鳞君解了围。事后,王子请鳞君入席,和他坐到一起。

“我觉得你并不像是会在酒肆里待一辈子的人,”王子说,“我就要回到故乡了,你何不跟我一起走呢?”

鳞君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起身致拜。

“谢王子美意。然而,我心有所待,有所思,有所归,有所属。正如这杯子里已经装满了酒,再也容不下别的。”

说完,他就向王子道别了。

李休烈的家仆早年曾见过骊珠。他觉得这少年无论长相还是举止都很像他。恰好李休烈又在为皇上犯了疯病感到头疼。于是他向主人建议把鳞君献给皇上。或许这能让他的情绪平稳些。对此,李休烈欣然接受。

鳞君与李休烈一行人往皇城里走去。李休烈指着宫殿,一一告诉他名字。他却如遇故人,冷眼打量。

三十年。三十年的时间对砖石来说很短暂,可对人而言却太长了。往日皇城教坊里青春年少的男女,到如今都垂垂老矣,各奔东西。

为了给他安排住处并梳洗更衣以面圣,梅皇后亲自迎接他们,鳞君跪伏拜谢。

当他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端庄却有些疲惫的妇人的脸。她眼角有鱼尾纹,脖子上的皮肤松弛了,头发也夹杂着缕缕白丝。即便妆容再精致,也无法完全掩饰这些痕迹。

恍然间,鳞君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站在破落宅院里不知所措的少女。原来她也老了。

梅淡容也仔细端详鳞君。他不由得低下了头。她会记得吗?记得那仓皇的一瞥,以及在那之后擦肩而过又分道扬镳的命运。

“真是个乖巧漂亮的孩子啊。”他听见皇后轻声说。

大门在鳞君身后缓缓关上,院子里的火光被挡在门外。现在,鳞君与梅皇后站在这遍布帷幕的昏暗宫殿里,看不到任何人影。

“陛下?”梅淡容轻柔地翻动那些帷幕。她在找什么。

“说过多少遍了……”阴暗的角落里传来怒吼,“不要来烦我!”

梅皇后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微微鞠了一躬。

“我带来一个人。请陛下务必见他一面。”

“我谁都不见!出去,滚出去!”

梅皇后的表情没有因为受到这样的责骂而变化。或许她已经习惯了。这大概是她看上去颇显疲惫的一个原因。

“那么,我让这个人站到火光里。您只需看他一眼就好。”

说着,她轻推了鳞君一下。鳞君看看她,犹豫着走到蜡烛旁边。

有那么十几秒,空气中一片静寂,仿佛刚才那个声音并没有依附任何实体。随后,右边相隔几丈的帷幕掀动两下,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一看到鳞君,那双眼骤然放出光彩。

帷幕掉落下来。鳞君呆住了。

在这之前,他见过了许多故人朱颜换改。这令他感到世事沧桑。可这次和以往都不一样。因为他实在太熟悉那副面容了。

他曾无数次在心底描摹那张脸的喜怒阴晴,甚至在梦里反复温习,以至于几乎忘却了时间的流逝。而现在,现实就赤裸裸地摆在他面前,一掌把他掴醒。

鳞君依然可以辨出那五官的轮廓,至少不会把他当成别人。可岁月已经在他脸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迹。鳞君想走过去抚摸那张脸,展平君主心底的忧虑。但他知道这已不可能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好渺小,在滚滚江水般的时间洪流面前根本无力抵抗。一颗泪珠掉了下来。

“你,你是——”

突然之间,鳞君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多想大喊一声“是我,我回来了”。可是崇望的目光已经起了变化。那份狂喜如潮水般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你不是……你不可能是他。人不会几十年都不变的,”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是谁派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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