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贡书(上)(3)

2019-02-16 22:58:26

纯爱

鳞君的心情在大悲大喜间倒了一个轮回,泪水还挂在脸上,却等来这样一句话。那种世事沧桑的忧伤和重逢的喜悦顷刻间都消失了,唯一留下来的,是冷静的怨恨。

“鄙人冯鳞君,是个在酒肆里当差的伙计。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值得被谁派遣,”他淡漠地鞠了一躬,“陛下要是不想见到冯某,冯某出去就是。”说完,他转身就走。

鳞君独自坐在房间里。他不想让自己显得软弱,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落下来。

究竟要为那个人死多少次,他才能体会到别人的心意?

鳞君隐约想起那个黑暗的地牢。他记得崇望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当他蜷在地上时,觉得骨头在石板上摩擦。

他记得自己一圈一圈解下腰带,伴着狱卒均匀的鼾声;记得把腰带系在栅栏顶上,还使劲拽了拽,看它够不够结实。他还记得失去意识前没有很疼。真正让他感到痛的,是那刻骨铭心的绝望。

说到底,他也不是一点责任都没有。毕竟没考虑周到就开始行动了。可他越来越看不懂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值得吗?为这样一个蠢货。三十年都过去了,他指不定和哪个女人过得多么快活。

正思索着,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鳞君怒吼。

“是我……皇后娘娘想见你。”是隔壁的小孩,因为被他吓到了,声音有些畏缩。鳞君有点愧疚。他打开门,发现梅皇后的仪仗就在院子外面。

“不知皇后娘娘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梅皇后轻声屏退左右。她的声音透着贵妇人特有的柔和,“我来,是替皇上向你道歉。皇上也很后悔。他说不应该这样对你。毕竟发生了这种事情,也不是你的过错。”

鳞君忍不住哼了一声。就算真要道歉,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她干吗非得每件事都要搅和进来?

“多谢殿下美意。冯某心领了。”他不冷不热地说。

梅淡容用一种忧郁的目光审视着他。这让他感到不舒服,仿佛内心的想法都被她看穿了。

“你……”她叹气似地说,“究竟在和谁赌气呢?”

鳞君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她说得对,他不过是在赌气而已。就像大人不让小孩子吃冰食,那孩子干脆连饭也不吃了,只等着大人来给他道歉。

可是,鳞君想从他口中听到这句话的那个人,并不是眼前的这个女人。这让他恼羞成怒。他站了起来。

“别做出一副对什么都了然于胸的样子……”他恶狠狠地说,“你又知道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这个女人是尊贵的皇后。甚至她脸上衰老的痕迹都不见了,眼前依稀是当年的少女。

只是她的表情不再不知所措。她镇定地看着鳞君癫狂怒吼,将自己伪装的面目全部撕碎,露出内里深藏着的那颗赤裸裸血淋淋的心。

过了半晌,鳞君的理智恢复了。他又变得像从前那样冷漠倨傲。

“若是娘娘允许的话,冯某这就告退了。”没等梅淡容有所反应,他就顾自走了出去。

夏末,边关来报。当年做人质的狄人王子归国后向他的哥哥俯首称臣,成了一员猛将。狄人正准备进犯中原。或许在京城的时候,王子就已经开始收集情报、网罗人才了。甚至,皇城中也可能藏有他的奸细。

边关的局势日益紧张,挂满华美帷幕的宫廷却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或许比升平还要升平,因为皇帝的疯病犯得不那么频繁了。

后来,李崇望又召见了鳞君几次,还为他配发了金质鱼符便于出入,那可是三品以上官员才有的待遇。除此之外,鳞君想要什么,马上就可以得到满足。可他很少提出要求。事实上,他连话都不愿多说。

“你会唱歌吗?”崇望小心翼翼地问。那态度仿佛鳞君才是皇帝。

“不会。”

“那……跳舞呢?弹琴也好。”

“启禀陛下,您说的是贵族的娱乐。冯某出身寒微,是个粗人,不会摆弄这些。”

鳞君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他余光瞄到崇望看他喝酒时的表情很担忧,心里有点得意,又有点伤感。人世间的事情,确实会变的。不知道是不是在酒肆当过差的缘故,他酒瘾越来越大了。

有时,月光洁白又明亮的夜里,他会一个人喝到烂醉。靠在院子里的树上,他常常想起昆玉。想到哥哥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叫他借着宠幸往上爬的。如今,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他的内心却无比空虚。

4

秋天到了,枯叶打着旋儿在风中飘落。狄人的军队正在稳步推进,朝廷却始终没有拿出有力的措施应对。可能他们也根本没想拿出什么。

李休烈正忙着到处奔走,散布一些上天派他做皇帝的谶言。李崇望呢,大多数时间都在拉着鳞君寻欢作乐。许多百姓开始收拾细软,准备逃走了。

某天,鳞君从外面回宫,看见东城门外堵了黑压压一片人。他骑马过去观望,发现一群人围着几个官员模样的人在争吵,后面的城门洞里堵了许多装满货物的车。他下了马,问身边一个男孩:“这里怎么回事?”

“公子。”男孩看他衣着华丽,以为是个贵族。

“他们为争出城的顺序吵起来了。那些官员仗着有权有势,都想先走。可是他们带的东西太多了,现在都堵在城门口。刚才有人叫他们把货物丢下,他们不愿意,又不肯把路让出来,所以才吵起来的。”

“混账!”鳞君骂道。他拿着马鞭怒气冲冲地走过去,周围人见状纷纷让开。他走到为首的官员面前。那人正叉着腰呵斥。

“你们算什么东西?我堂堂七品官员的车都没过,老实等着吧!再敢吵吵我打死你们。”

鳞君劈头就是一鞭子。那官员捂着脸滚倒在地。鳞君用马鞭指着他。

“你又是什么东西?一个七品官敢这么嚣张。马上给我让路!不然我就一把火烧了你的车。”

官员们看他这么年轻,衣着却极尽奢华,语气还特别傲慢,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纷纷退却了。他们的仆从七手八脚地把车从门洞里拖出来。当一线光明从被堵住的门口照射出来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太谢谢您啦!”男孩说,“不然我们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你们去哪儿?”鳞君问。

“去都畿道,我阿娘有亲戚在那边。”男孩把手里提着的大包放在脚上,活动了一下胳膊。他看上去不过十岁,包袱却有身高的一半。他忽然叹了口气。

“唉!都怪那个奸细,把皇上的心智搞乱了。狄蛮子一来,害得我们这些人只能到处乱逃。”

“什么奸细?”

“您没听说吗?就是狄蛮子的奸细呀!住在皇城里的,姓冯叫鳞君的那个家伙。据说他是个狐狸精,长得特别漂亮,给皇上下了迷药。现在皇上日日夜夜围着他打转,狄蛮子的事都不管了。哼。我要是看见他,一定狠狠揍他一顿。”

看着男孩认真生气的脸,鳞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有点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在民间传说里居然是这种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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