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对着他,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那细线,身旁的大宫女飞的是他的那只雄鹰纸鸢,他看不清赵曦语的神情,但他想或许她并不开心。
正等着他对画的评价的赵曦语一时间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那双映着漫天星光的杏眼,亮闪闪的,看向他疑惑开口:“什么?”
他早习惯了各种人的调侃,似乎也认定了自己是未来驸马的人选。原来那日御花园中她问的话,是想帮助他实现夙愿。
赵希宁似乎是早习惯了陆之昂对他的忽视,嘴角勾笑,甩开手中的折扇,似模似样的扇了扇,道:“这样冷情冷意全不在乎,看来妹妹在御花园大摆相亲宴的事情,你也不是很乐意知道嘛。”
白日里的狩猎比赛,因为世家子弟各显神通,所以收获颇丰,因而晚上的夜宴也比往年要热闹。
“呦……未来驸马也来和我们争抢猎物啊!怎么?皇家御苑里的奇珍异兽还看得不够嘛,哈哈哈哈哈哈……”
赵曦语行了万福礼,也将从长乐庵请回的护身符赠予了陆之昴,随后便退回了马车。
陆之昴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一时间方才的思绪立刻被她的话牵引走了。想啊,他想去。身为将军之子,体内流淌的是武人的血液,年少的男子,谁不想意气风发的在沙场上去为国争一份荣光,谁不愿用腰间长剑换边境安宁。
那日酒醒以后,他也知晓自己的言语有些重了。不过两人自幼年相识,虽然赵曦语从来对他都是青眼有加,不过也是偶尔会有起口角,她也曾有过一个月不理他的时候。
他已经预料到了此番怕是要比以往更费些心力,才能够使得赵曦语消气。
“想去。哪怕败北而归!哪怕马革裹尸!”
他想告诉她,死里逃生有多惊险,北地风雪有多冷寒,战场刀兵有多伤人……
听她唤他,他眼神一亮,立刻回道:“嗯,公主你说。”
“可不是嘛,只怕是以后给公主描眉涂粉就可以了呢。哈哈哈哈哈……”
赵曦语听见他的声音,便回了神,良久才转过身。她看着半跪在地的陆之昴,很想像从前一样,笑嘻嘻的走上前,拉他起来,想同他说不用朝她行礼。
原来,他们两人直接竟然是隔了那么多那么远。
3
所以,陆之昴想着过些日子他再寻个机会入宫,向她道个歉也就是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终究,陆之昴彻彻底底弄丢了赵曦语。
听到“相亲宴”三个字,陆之昴心头一紧,一瞬间的疼痛让他手下一松,箭射出不过三步之远。
不过自小习武的陆之昴警惕心倒没有随着饮酒而松懈,听见动静转头的时候见是她,只是冷冷的问了句:“你来干什么?”继而又回身,仰头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擦掉嘴边残留酒液的那个动作昭示着他的烦躁与愤懑。
因此等陆之昴进宫的时候,御花园处已经只剩下随侍的宫人,而赵曦语此刻正放飞着他们幼时玩的那对纸鸢。
“未来驸马可当真沉得住气呀,是拿定主意我妹妹非你不可吗?”
陆之昴没回话,想起那日从木兰围场回来,他依照往常一样,想去邀赵曦语一同策马回宫。入帐前,从来都是畅通无阻的他却被拦住了,那一声毕恭毕敬的“少将军”代替了多年来的“陆公子”。
因为她回身时没有注意手中的纸鸢,清风徐徐时无意让两只纸鸢缠在了一起,想收回却又怕弄坏这纸扎的精致。
赵希宁从殿外走来,陪他一起坐在了那棵枇杷树底下,这里曾经是赵曦语最爱的地方。
令了封赏后,他径直的朝赵曦语的宫里走去。那只玉簪是他费了一年的时间,慢慢打磨的,里面是他的心念,是他的情思。
“我说了,这次妹妹不好哄。”
方才走近,熏人的酒气就已经开始冲着她的鼻子里直钻。平日里,她未曾见过他饮酒失态的模样,一时间倒是有些愣住了。
赵曦语低头笑了笑,略带着些许苦涩。柔声道:“少年万夫勇,言语生雄风。”
出征那日,她穿了一身红衣华服来送他。赵曦语很好看,是他见过的女子里面,最好看的。盛装打扮的她,将天地都衬得失了颜色。
2
陆之昴小心翼翼的将护身符揣在了胸口护心镜处,然后指挥军队开拔离京。
重重甲胄之下,陆之昴神采飞扬,笑意昂扬的对着赵曦语。美玉从来配美人,赵曦语就是能够佩天下之玉的。
“……你说这习惯了放纸鸢的手,还拿得起弓箭吗?呵……”
“此去长路漫漫,陆少将军,多珍重。”
“微臣参加公主。”他依旧和从前一样,顾全礼仪,毕恭毕敬的朝她行礼。
只是,眼前这个丰神俊朗的少年,似乎并不在意这一份不一样。那日醉酒时他的烦恼与无奈都是她给的。或许如果没有这份不一样,他就不会这样不开心了。
赵希宁见他那气急的模样,又何尝看不出陆之昴的心思,都说陆家三公子不喜欢嫡公主赵曦语,如此是不喜欢?
赵曦语望着两只在天上缠绕着的纸鸢,良久才微微一笑,说:“把线剪了,让它们自由飞去吧。”
只是陆之昴此时却没有心思去欣赏那副画,他瞥了一眼赵曦语手中的画卷,眉头紧皱,脑中开始胡乱的闪过白日里的画面。
他脱口而出自己心中的想法,那份雄心壮志,将他衬得耀眼夺目。
却见她一派端庄优雅,朝他摆了摆手,说了句:“陆少将军请起。赐座。”
为什么是他?赵曦语自己也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军府陆三公子就占了她的满心满眼。
他不知道,赵曦语在皇帝面前跪了多久,才换来他的征战北疆,他不知道,赵曦语前一天哭了多久,才能够神态自若的送他出征,就像他不知道,出嫁时的赵曦语是如何抛下万千富贵,他国和亲。
进入北地战场的陆之昴像是入水的鱼儿,归山的猛虎,仅数次对战,就已经将戎狄打的不敢贸然来犯。
本朝不成文的规定,驸马之尊,是无须征战四方的。所以陆之昴得了去北疆镇守平乱的的旨意时,还是有些惊讶的。
“当真是羡慕陆兄呦,往后可不用像我们一样沙场浴血,拼死去挣功名呢。”
陆之昴想起初见赵曦语时,她还是软软糯糯的一个小幼童。彼时他的母亲和皇后是闺中密友,两个慈母笑意盈盈的望着他们,开心的许下了做儿女亲家的誓言。
“陆之昴。”
凯旋那日,他携了一支玉簪进了大殿。跪地受封的时候,簪子硌的他心口有些疼。
那根送不出去的玉簪永远留在了他的怀中。玉簪中有一个梦,梦里是他和赵曦语琴瑟和鸣,白头到老。
“公主,纸鸢缠在一起了。”
从木兰围场回来后的许多天,陆之昴到底还是察觉出了不同。
正在操练场上练习箭术的陆之昴听得这不着调的声音,便知道是那闲散皇子赵希宁又来了。没有刻意理会他,手下专心致志的拉弓射箭,正中靶心。
“陆之昴!”
她慢慢走过去,坐在了他的身旁,拿出一副画卷,笑说:“你看,这是前些日子夫子夸赞过我的画,一直寻不上机会给你。”
最后一切的话,都消散在了已经空置了的宫殿。依旧是金碧辉煌的地方,却因为主人不在了,而显得寂寥无比。
他走到赵希宁的身旁,语气冷得像是冬日里的冰雪:“赵曦语在相亲?”
“我说,为什么是我!”他看着月光下娇嫩柔弱的她,满眼纯真无害的看着自己,心中又是一股烦闷涌起,将手边的酒壶扔得老远,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响起,只听他厉声道:“世家公子那么多,为什么是我!你是金枝玉叶,皇帝最爱的女儿,太子的胞妹,要什么有什么,为什么要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是我!……”
陆之昴知道她很是珍视那对纸鸢,听她这样说也有些惊讶,也顾不上什么礼仪,抬起头看向了她。
忐忑不安的缓缓入座。一切都在悄然中变得不同了,陆之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想问问赵曦语是不是不开心;想告诉她,来时路过东街,卖糖葫芦的老汉已经出摊了;想带着她去西郊采她最爱的枇杷……
“妹妹这次不好哄。”
那个年少的将军,终是凭着自己,在朝堂之上,在史书之册,博得一个姓名。
“北疆多严寒,与我们敌对的戎狄个个骁勇善战,在战场上咱们从来都没有过多的优势。”赵曦语顿了顿,望向他,眼眸中看不清是何情愫,继续道:“你真的很想去吗?哪怕败北而归,哪怕……马革裹尸?”
按照惯例行了奖赏后,就许御前自由活动了。木兰围场很是宽阔,赵曦语也是找了许久才在近林的一处空地上找见陆之昴。
看着苦恼的一直灌酒的陆之昴,想起幼年他说要建功立业的豪言壮语,沉默了良久,她缓缓地开口:“陆之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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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臣听闻北疆多奇玉,待我凯旋归来,多带些赠予你。”
他奋力的摇了摇头,极力甩掉脑子里闹心的画面,然后又定睛看向赵曦语,问道:“赵曦语,为什么是我?”
借着明朗的月光,依稀可以看出画卷之上是一对男女放纸鸢的景象。赵曦语的授画之师是本朝画界全才,少年成名,画艺精绝,能够得他夸奖的学子当真不多。
“是啊,就在御花园里。京中适龄的子弟许多都在。”
相亲宴本就是赵曦语不情不愿应下的,众人也都能看出公主兴致不高,所以没有多久便都识相的退下了。
闻言陆之昴立刻就快步朝着外面走去,心中气愤:赵曦语你这次的小性子使得大了些呢!看我怎么骂你!
或许是第一次听赵希宁如此认真的叫他的名字,陆之昴虽然心中很急,却也是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他。
赵曦语想他是真的醉了,向来稳重自持的陆之昂,此番竟然没有尊称她做“公主”。
“妹妹出嫁那日说,你是属于天空的雄鹰,她不想做绑住你的那根线。”赵希宁抬头看向天,不知满心满眼都是陆之昴的妹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够放下。
那天到最后他也没有见到赵曦语。依照礼仪,嫡公主的仪仗就跟在了东宫太子的后面,而他,作为众多世家子弟中的一个,安排在了后面许多许多。距离远到,他甚至都无法看清她远去的车马。
以往隔三差五就会来将军府缠他的赵曦语,已经很久没有来了。
她待他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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