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倾尽天下，染江山如画，却换不来你的一个回眸。
——引。
1
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
但见新人笑，哪听旧人哭。
我伏案刚写完这首诗时，朱红色雕漆阁门便被推开，明明灭灭晃动的灯火照出宇文尘颀长的身影，他那一双幽寂的眸子，直直的向我望来。
夜风凉似水，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一句“怎么了”还未曾问出口，凝噎在喉间时，他反倒先开了口。
他轻柔的说道：“欣欣，我要带你走。”言语间，似有款款深情流淌。
我毫无犹豫，决绝的摇了摇头。刚要开口，忽听门外一声躁动，我慌忙熄灭了案台上的灯火，拉他一同隐匿在楼阁最深暗处。
可，我却忘了，这里毕竟是王府，一举一动终究瞒不过轩王。所以，不多时轩王便带了人手闯入阁楼来。
暗淡的火光映出洛清轩一张俊朗的脸，他原本一双凌厉的眸子，也在此刻顿时柔和了几分，似一湖碧色，平静不起一丝涟漪。
“宇文将军夜入我王府，怕是不合适吧？”清轩望了望我，又斜眼瞥过宇文尘，脸上浮现出的是我不明所以的得意。
呵！这算什么？私会？好歹我是轩王妃，宇文尘夜入我的楼阁被众人撞见，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将军与王爷素来不和，这次若宇文尘因此栽倒清轩手里，想来他是不会轻易放过宇文尘的。
思及此，我连忙将宇文尘护在身后，轻浅呢喃道：“你赶快挟持我脱身。”
仿佛没想到我会这样做，宇文尘诧异的望着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道：“你要试他？你以为他真的对你有情意，会因为你而放过我？也罢，我让你死心。”
宇文尘竟是如此轻易的就猜测出我的心思，疑惑间，只见寒光掠过，宇文尘手持一把匕首已抵上我的玉颈间，他用低沉的声音道：“放我走。”
清轩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眉心一拧，厉声道：“给本王放箭，留下宇文尘。”原来他早有准备，他不加犹豫的果断，让我恍惚是一场错觉。
清轩那一句话，似有千斤重，压的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一股寒意沁入心底，酸酸涩涩，冷冷清清……
2
宇文尘拉着我杀出重围，带着我回了将军府。他护我毫发未伤，他后背却连中两箭，殷红血染了我的衣袖，我也不觉得心疼，只顾着担心清轩会不会误会我们。
宇文尘才静养了三天，我就去找了他，冲他大发雷霆，埋怨他救我回将军府而加深了清轩对我的误会。
宇文尘面色苍白如纸，他虚弱的道：“欣欣，我若不救你，你会……”
我愠怒的对道：“我就是在乱箭中残了、死了也好，都与你无关。”
他不再言，只倚在躺椅上，轻合双眸，剑眉微拧。
良久，我以为他要休息，转身刚要离开，却听他忽然轻言：“我在想，欣欣，倘若那一日，陪你去看桃花的人是我，你会不会爱上我？”
我淡淡的道了一句“不会”便拂袖而去，身后，只传来宇文尘沉重的叹息，一声声连续不断，逐渐轻缓，碎在回忆里。
桃花。我又想起了与洛清轩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彼时，阳春三月，洛城桃花漫山遍野，灼灼其华。我独自一人在桃林间游玩，忽然听到一人在桃林间念：“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我回眸望去，那人，羽扇纶巾，白衣飘袂，纤尘不染，宛如天际一朵流云纯净、飘逸。那便是让我一扇倾心的男子，洛清轩。
初见我时，清轩怔住，他那一双好似星辰的眸中，澄澈明亮，仿佛闪烁着某种情意。
片刻沉默，他悠然转身，从身旁一株桃树上折下一枝桃花，递予我，温和道：“若欣姑娘，你比这桃花，更明艳动人。”
我疑惑着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却听见他莞尔笑道：“谁人不晓整个洛城最美的女子，杨家若欣呢？”
我报羞一笑，粉衣长裙在那一片桃花的映衬下，更添几分明艳，大片桃花瓣如蝶飞舞，落了我满身，然而我却忘了拂去，只呆呆望着他，嫣然笑语。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轩王，洛清轩。
3
洛城雨，细成池塘中浅笑的涟漪。
将军府的牡丹开了，含上几抹露水，更显娇艳欲滴，一时心喜，我索性抱了一株盆栽牡丹去找了宇文尘。
“这牡丹，放在将军阁楼里装点一下，也不错。”我将牡丹放置在案台上，轻声说道。
宇文尘诡异一笑，“牡丹？难得你还记得我最爱的花，怕不是下了药的花就好。”
“你……”我撕掉几片牡丹花瓣放入口中来证明给他看没有毒，可，那浓烈的花粉味终究是呛的我一阵剧烈的咳嗽。
宇文尘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歉疚，他递过来一方百合帕子，眼中闪烁着我看不懂的悲伤，他浅言道：“欣欣，对不起，我忘了你碰不得牡丹，我以为你是要偷那另一半青龙兵符，对不起……”
我接过帕子掩上朱唇，惊觉有温热的液体滑过掌心，定神一看，才知，原来是血，大片血迹氤氲，一如初绽的牡丹盛放。
我自幼对牡丹花粉过敏，沾染不得半点牡丹花粉；洛城最美的女子，竟是碰不得洛城最美的花。
宇文尘为我沏了一杯茶，我捧起茶盏一饮而尽，用百合丝帕擦拭朱唇，这才开口道：“清轩已盗得一半青龙兵符，若是他再得你那另一半，调兵遣将，坐拥天下是指日可待了。
我扶着一旁的案台，缓缓坐下，“我不会替他偷另一半青龙兵符的，可，我能不能看一眼那个你们争的死去活来的东西？”
仅一眼就好，足安我心。
宇文尘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褐色锦盒，打开来看，一半小小的青龙兵符安静的躺在里边，我将它取出，用染了血的百合帕包裹，捧在手中打量片刻，又递还给了宇文尘。
原来这个，原来就是你们争夺的东西。
我将百合丝帕紧紧攥在手中，手心却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欣欣，我以为你嫁进王府会快乐，可，自你进门后，洛清轩却日夜流连花丛，还不是让你夜半孤灯，清冷难眠。”有那么一瞬，我仿佛看到了宇文尘眼里一闪而逝的疼意。
“木已成舟，覆水难收，将军不必为我惋惜。”忽然觉得累了，我盈步离开，只冷冷留下一句这样的话。
4
入夜，天气转晴，月悬高空。凉风从窗台吹进，空气中有种微微湿润的清新。此情此景，我忽然又想起了清轩。
我与洛清轩的相遇，就好似缠绕在枝藤上的结，有种前世的羁绊。我一直相信的爱情，是第一眼就认定，并为之执着下去，矢志不渝。所以，第二次见到他，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时，我害羞的点了头。
那夜，雨歇微凉，迟迟未归家的我陷入一方泥潭中。月色正好，映出泥潭四周斑斑驳驳的桃花树影，更添几分可怖阴森。
一时心慌，天色已晚，我惊吓的哭了起来，却忽然被拉入一个温软的怀抱，和着皎皎月色，我看到那人正是清轩。
他用安慰的口吻，很轻很轻的冲我道：“若欣，不哭，我带你回家。”
我破涕为笑，倒进他温暖的怀里，眼波流转，我望见那一树树的桃花，已经不似方才那般可怖了，姹紫嫣红，仿佛在冲我微笑。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将我从泥潭中救出，口口声声安慰说要带我回家，温润如玉的男子；忘不了，那人，那月，那桃花。为此，我竟养成了夜起摸黑，去看月色的习惯。
杨家与宇文家是世交，我们两家本来是有婚约的。年少时，我就时常跟在宇文尘后边，“宇文哥哥，宇文哥哥”的唤他，曾以为我爱的人是宇文尘，可，自从遇见清轩以后，我才明白，原来我曾对宇文尘的不是爱，而是一种依赖，就像是妹妹对自家哥哥的依赖。
而，我对洛清轩的，却是一种难以割舍的爱。
于是，我强行退了与宇文家的婚事，执意嫁进轩王府。宇文尘到底是爱着我的，所以为了我能过的幸福，他也没有阻拦，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分时是我对不起他，而他每次见我时，却像是欠我很多一样，眸子中总是闪着一丝愧疚的伤痕。
5
阁中烛影晃动，一只温暖的大手将我揽入怀中，我回头，望见的是一脸温和表情的清轩。
“不是喜欢夜半摸黑，爬起来看月色的么？怎么点着一盏灯？”清轩望着晃动的烛影，好奇的问。
清轩，那是因为我知道你要来，特意为你留的灯盏。我将头靠在他怀中，轻轻浅笑，不言。
“拿到了么？”清轩温顺的拂过我散在身后的长发，问道。
我点点头，从枕边取出一方染着血的百合丝帕，递给他。
那百合丝帕的另一面，有血迹印着一只青龙兵符的形状，正是宇文尘给我看的那一块青龙兵符。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清轩要我跟着宇文尘进将军府，弄到那块青龙兵符的形状，为的只是他可以坐拥天下。
接到丝帕的那一刻，清轩忽然用赞赏的眼光看着我。
也只有我在完成他交给的任务的时候，他才会正眼看我了。清轩，我能倾尽天下，染江山如画，却换不来你的一个回眸。心口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巨疼。我垂下眼帘，小心翼翼的问：“清轩，我只是你的一颗棋子，对么？”
清轩望向我，眼中竟似有望不尽的深情，他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宣纸，慢慢展开来看，竟是一首诗：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哪听旧人哭。
是那夜我写下的诗句。清轩的话中仿佛有许多歉疚，他道：“是我让你每日独守空房，所以你才会写下这样伤感的诗句，对么？你以为我真的是那样薄情的人？若我不故意冷落你，又怎么引宇文尘出现？”清轩紧紧拥我在怀中道：“若欣，对不起。我如果说，我的心里只有你和天下，你可会相信？”
终是无言，我点了点头：清轩，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相信。
清轩拿到那方丝帕就匆匆忙忙的走了，我留他也留不住。
他走后不久，宇文尘忽然就推门而入了。
看到宇文尘，我有些愧疚的低下了头去，毕竟是我欺骗了他。
“我早知道你们是串通好的，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把那块青龙兵符送给洛清轩……”宇文尘望望我，忽而邪魅的一笑，“用来做交换你的礼物。”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些什么，宇文尘负袖而立，用不可一世的眼神望着我，幽幽道：“美人，江山，他总该给我留一个吧。若欣，你知道，我舍天下，只为一个你，代表什么吗？”
一个男人，可以为了一个女子而舍弃天下，我自然明白那代表什么。可，宇文尘，我爱的是清轩啊，不管他如何，我都不可能再爱上你了。
见我一脸失望的摸样，宇文尘顿时怒道：“他在天下和你之间选择了前者，你还不死心？”复而，宇文尘低沉着声音道：“你以为，他这样负你，我会轻易拱手把天下送他？”
“你，你对他做了什么？”我顿时惊住。宇文尘，若是清轩有一丝闪失，我绝不放过你！
“放心，我不过是在块青龙兵符上下了毒……”
我匆忙披上了外衣，宇文尘后面说的话，我一点也没有听到，只知道慌忙的向着轩王府奔去。心中只默念着一个名字：清轩，清轩。你千万不能有事！
6
赶到轩王府，已是第二日清晨。
初入王府，两个侍卫便向我作辑道：“王妃。”虽是委身行礼，可他们脸上那一丝嘲讽的笑，隐隐浮现。瞬间，我感觉自己名誉扫地。
想来我走这些日子，外人只道轩王妃跟着宇文将军私奔去了。清轩，我为了你，竟是连自己的名誉都不要了，可是你呢？还不是选择了你的天下？
家丁带我去见洛清轩。果然不出我所料，清轩果真中了毒。
听御医说，清轩中的毒，除非有一个心甘情愿的人愿意一命换一命，从他口中将毒一点一点的吸出，否则，再无可以救他的法子了。
我置身在清轩休息的阁内时，忽闻一股淡淡的桃香飘过。我不禁疑惑，已是春末时节，哪里来的桃花？
诧异间，竟瞥见一角案台上，放置着一只青瓷花瓶。瓶中，斜斜的插着几株桃花，绚烂如霞，灼灼其华。我移动莲步，缓缓向着案台靠近，才知，那桃花竟是假的，却莫名的散发着淡淡的桃香。
清轩，你弄的这些假桃花，是因为我吗？因为我最爱的是桃花？一时心喜，我从瓶中取了几枝假桃花，悠悠向着他睡的床榻走去。
我的朱唇附上他薄凉唇瓣的那一刻，心中有一种无法言语的疼。清轩，等你醒来的时候，我却会不在了，好不容易我可以在你身边了，却，不能停留。
清轩的脸色渐渐红润了起来，他美眸紧闭，却蓦地吐出一口黑血，点点滴滴染了我粉衣长裙。
毒血已吐尽，清轩，你该没事了。
转身要离开，却在回眸间，望见圆木桌上平铺着一张写有字迹的纸。我好奇的望去，只见上面写着：宇文将军与轩王妃有染，朕今已查明，即刻下令，处死二人，以慰朕心伤。
清轩，原来，我真的只是一颗棋子，从第一次你接近我起，就只是为了宇文尘，因为宇文尘爱着我，所以有我在你手上，他不得不向你臣服……
我拎起桌上的纸张，将其撕的一干二净。清轩，原来这一切都只是利用，你自始至终，都未曾哪怕只是一点点的爱过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