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热啊!”
“好热啊!”
“热死人了!”
“渴啊!”
“好渴啊!”
“渴死人了!”
“累啊!”
“好累啊!”
“累死人了!”
八个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的,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说出口。
六月初,还没有到晌午,却已是骄阳似火。
天空中没有半丝云彩,路旁的柳树都被晒得卷了叶,无精打采的耷拉着。
四辆大车,每辆车都有两个人负责。一个牵着马,另一个在车尾扶着车。
车上运的都是上好的大米,刚刚从乡下收上来的。
四辆大车的前面有一个领头的,他就是杭州城内昌隆米行的东家——赵守财。
提起他来,杭州城内无人不知。他家中坐拥城内第一大的米行,每日里卖出去的米面粮油,可以用大船来装,白花花的银子像流水一样的流进他的腰包。可是他却小气的要命,平日里,连一文钱也要掰成两半花。城内人送给他一个外号“守财奴”,和他的名字特别相配。
家里分明有一间大宅子,可是他却和他的夫人住在米铺的后面,而宅子就租赁出去,收取租金。
无论是酷暑还是寒冬,身上永远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衫。长衫原本是黑色的,洗了太多次才变成的灰色。你要是看见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那一定是上一套衣服已经破的不能再穿了。
他不好赌,不好酒,也不好色。每日最大的消遣就是在米铺关门之后,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用算盘算自己到底有多少钱。
从早上收到米,已经走了两个时辰了。人可以坚持,但是拉车的马有些不行了,口唇处都出现了白沫。
赵守财用灰色的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情愿的冲八个人说道:“前面有个茶棚,到那里歇息一下。”
拉车的马是赵守财花了钱买回来的,他心疼。
方才还走不动的人,这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又开始快步的走了起来。
茶棚就开在官道的旁边。两间茅草房,一个草棚就是全部了。
茶棚建在一个坡上,坡上有五棵柳树,因此这个坡又称五柳坡。
五棵柳树把茶棚围在中间,绿荫满地,是这条路上来往的客商歇脚的好去处。
四辆马车一溜小跑的赶到柳树旁,八个人再也坚持不住,都瘫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打气,和旁边的马一个样子。
店小二这时打了一盆水,端了过来放在他们的面前,手里拿着板巾,“几位客官,洗把脸吧!”
另外打了一盆水送到了赵守财的面前。
赵守财每年都要从这里过上十几次,这里的店小二早就认识他了。
“赵掌柜的,要点什么?”
店小二给洗好脸的赵守财递上手巾。
“一大壶粗茶。”
赵守财擦完脸,把手巾递还给店小二,又问:“粗茶没有涨价吧?还是十文钱一壶?”
“没有涨,您就放心吧!”
“那就好!”
正值正午,茶棚里没有别的客人,四张桌子都是空的。八个人占了两张,赵守财一个人占了一张。
赵守财没有闲着,他把马给喂了,又给马饮了水,才坐下来,掏出干粮用起了午饭。
他和其余八人都一样,吃的都是大饼配粗茶。大饼干,咬一口非得用一碗茶才能送到胃里,一块饼吃完倒要花费不少的力气。
九个人到最后,一共喝了四壶茶。茶叶是碎末子,泡了四次,茶汤都变白了,最后喝起来像是白水一样。
赵守财只要一壶茶,是有他的小算盘的。
夏天暑热,人喜喝水,九个人怎么也要喝上四壶以上的水。热水三文一壶,四壶就是十二文。而一壶茶只要十文,还可以无限的续水,这样算下来,他最少也可以省下两文钱。
可要是天气凉的时候,他则只要热水,因为那个时候,再怎么喝也喝不过三壶去,比上一壶茶,他又省了一文。
中午只吃干粮和热茶,那些赶车的心里自然不是滋味,不说来些肉,至少也要来盘菜。可是人家赵守财吃的跟你一样,他们也就不太好意思张嘴了。
太阳还老高,晒得外面的路面只直直的冒着热气。这时要是立在太阳底下,头发怕是都要被点着了。
赵守财虽然急着走,可是也知道这样的天气里,根本没办法出去,只好吩咐歇歇再走。
八个人闻言,也松了一口气,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淡而无味的茶水,不时的用袖子扇扇风。
过了有半个时辰的样子,茶棚内的人个个都昏昏欲睡。赵守财早就拉着一张凳子,靠在一根柱子上,眯了起来。店小二也躲到屋子里去了。
2
外面的土路上突然出现一个人,远远地望过去像一粒米。不多时,人就到了茶棚外。
只见来人是一个老头,看起来有五六十岁的样子,头发花白,乱糟糟的用一根布条胡乱的扎在脑袋后面。可是还是有一些不听话的头发,从布条里逃出来,像刺猬身上的刺一样立在头顶上。上唇和下巴上也凑趣似的,长着同样的胡子。
上身是灰色的短打,下身是长裤,裤腿卷到膝盖下面,邋里邋遢的。一套衣服上面满是五颜六色的布丁,乌糟糟的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洗了,腰上别着一个葫芦。脚上穿着一双布鞋,鞋头处也打了一个补丁。
老头走进茶棚,坐在空着的那张桌子上,喊道:“小二!”
店小二在后面听见有人叫他,他小跑的从房间里出来。看见是一个脏兮兮的老头叫他,他也没有看不起对方的样子,恭敬地走过来,“客官有什么吩咐?”
这里虽说是官道,可是离城里还有十几里的路,万一遇上了土匪什么的,报官是来不及的。所以店小二对来这里的每个客人都一视同仁,生怕惹到了不好惹的人。
老头问,“你们这里有什么吃的?”
“有刚出锅的热腾腾的大白馒头,还有黄灿灿的烙饼。熟菜和卤肉,我们这小店也有。还有上好的茶叶和新酿的米酒。客官,您看您要点什么?”
“有酒?”
老头听见有酒,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又咽了咽嘴里的口水。
“有是有。不过,是乡下人自己酿的浊酒,不知道合不合客官的口味?”
店小二倒了一碗茶放在老头的面前。
老头把茶推开,一脸嫌弃,“有酒,谁还喝这个?”
“那我给您先打一碗尝尝。您还要不要点些吃的?”
“那就再给我切盘卤肉。”
“行!”
店小二进到厨房,端着一盘肉送到桌子上。
开了封的酒坛都空了,小二从后院又拿了一坛新酒,拍开泥封,打了二两酒。
酒色浑浊,色如米浆。
老头先是闻了一口酒香,方才喝上一口。
“酒味虽淡,但是作为村酒已是不错了。”
“可不是吗!我们店里的酒都是用上好的白米酿的,这方圆十里,就属我们的酒最好了!”
“再给我打上二斤来。”
店小二又打了二斤酒放在盆里,把一个竹制的勺子放在酒里,让老头自己喝去。
3
在小二把酒封打开的时候,草棚里的八个人就全都清醒过来。
八个鼻子,鼻孔孱动,用力的吸着空气里飘散的酒香。喉咙发痒,像是有一百只蚂蚁在爬。
他们都想要喝酒,可是身上的钱就是全都加起来也不过能买上半斤酒。这也是方才他们为什么不买东西来吃的缘故。
他们都是靠打短工为生的脚夫,每天赚的钱,当天就用尽了。今日的工钱,赵守财还没有给他们结,说是把米送到之后,才结算。
老头一碗酒,一口肉,吃的滋滋有声,倒是馋的他们嘴里发苦。
有心思活络的,“不然,我们先向赵掌柜借上点钱,买上一些酒如何?”
此话一出,没有不赞同的,可是谁也不敢向赵守财开口。磨蹭了半天,一个年轻人,拍着大腿,“我去!”
话虽然说了出口,可是那个年轻人还是有些害怕,原地待了一会像是在蓄攒勇气。只见他一步三回头的往赵守财走去。
“赵掌柜,赵掌柜!”他轻轻地推了推赵守财。
赵守财睁开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不大高兴的问,“有事吗?”
“那个,我想找您借点钱。”年轻人扭捏的说着。
一提到钱,赵守财就来了精神,站了起来,“借钱干什么?”
“我们几个想买点酒喝,可是身上的钱不够。”
“买什么酒,不是有茶吗?”
赵守财看了一眼正吃肉喝酒的老头,就明白了,他们是被人馋的。
“别人吃什么喝什么,跟你们没有多大的关系,只当看不见好了!若是看不下去,我们现在就上路?”
年轻人赶紧地摇摇头。外面太阳能晒死人。
“你们一个个的就知道吃吃喝喝,一点也不为将来打算!等你们老的时候,怎么办?现在趁着年轻,应该把钱攒下来,将来在乡下买几亩地,盖两间房子,娶个媳妇。这才是你们应该做的,而不是只知道贪图享受!”
赵守财最看不惯别人浪费银子,好像是在糟蹋他自己的钱一样。
年轻人灰溜溜的跑了回来,钱没有借到,倒是得了一通的教训。
其余的人都一个劲的埋怨方才出主意的人,这边闹哄哄地,老头全都看见了。
老头喝光了酒吃尽了肉,又招呼小二过来,“把我这酒葫芦装满,然后再一块算账。”
4
黄色的葫芦,年深日久的被人用手摩挲,颜色已经变成了紫铜色,在太阳底下泛着光。
葫芦不大,像一大一小两个鸭梨摞在一起。
店小二接过酒葫芦,拿了一个漏斗塞进葫芦里,开始往里打酒。酒提子是竹子做的,一提是二两,里面有一个刻度,半提是一两。他估摸着这葫芦打个两斤应该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