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君诏示:废少君棠文鸳,于春末木棠花尽之日斩首。
木棠花落尽的那日,棠文鸳穿着一袭红衣,站在满是木棠树的宫院中,指着回廊拐角处的第三棵木棠转身对燕喜交代:“本君死后,葬于此树下。”
当时初见,公仪无雪就是站在此树下等着她的。彼时公仪无雪抬头望着枝头的木棠出神,也不知在想着什么,他低头的那一瞬间棠文鸳就那样怔了神。
棠文鸳无奈一笑,一语道破悲欢离合:“春深方遇棠,冬寒始飞雪。花开不见雪,雪深花自败。”
那日木棠花尽,鲜血染红了雪白的花瓣。千回百转的回廊转角处,一袭白衣的男子身影落寞。偶尔夜深人静,有人会辗转难眠,可是错了不成?为何觉得心底那一袭红衣挥之不去?
离人泪,能让人遗忘痛苦,心底的欢喜忘了自然也就能忘了痛苦。
6
另立少君的来年,逢平民起义,以破竹之势占领了景国的皇城,国君携一众妃嫔子嗣逃至北边的平州。
不久之后,国君病逝。后来用了五年的时间,公仪无雪才辅助新君夺回景国的政权,但并未迁回旧时的幽州皇城。
新君勤政为民,景国逐渐强大。
踏足幽州,是在公仪无雪辅助国君二十年后,他已年过半百时告老辞官,一时兴起想一游旧皇城。
自老国君迁至平州之后,旧皇城就荒废了。
鬓发花白的公仪无雪被皇城中北面一处种满木棠树的宫院吸引住,步履蹒跚而至,见宫院打扫得干净,竟是有人在此处起居。
老人一袭雪白的深衣踏进那一片栽满木棠树的宫院,像许久以前那样常常踩着木棠花走过这条抄手回廊一样,一股熟悉感自心底袭来。
曾几何时,曾几何时?
是了,这处宫院是废少君棠文鸳生前的寝殿。听人提过当初他年纪尚轻时,曾做过废少君的教习先生。只是后来自己不知什么原因失了忆,这些事他也就忘了。
这处宫院,想来他是来过的。
一人自屋中推门而出,是个中年男子,见了突然来访的老人怔了许久的神。此处皇城荒废已久,经年无人踏足。
老人讶异地看着中年男子,最后颤巍巍地说:“孩子,你长得与当年我的恩师季尚大人十分相似。”
中年男子又是一愣,“正是家父。”
“你是……季和?你不是去世已久了?”
云生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家父死后,晚辈便入了奴籍。少君殿下给取了个名字叫云生……晚辈不叫季和了。您是公仪先生吧?”
老人点了点头,听云生口中所说的少君殿下似乎是指棠文鸳,但是当年正是因为棠文鸳的草菅人命季尚才被冤死的,听孩子的语气中却对棠文鸳颇有敬重,不由得疑惑上了眉头。
云生见老人满脸疑惑,遂解释道:“当年多亏少君殿下所救,晚辈才得以脱离奴籍。皇城荒废后,晚辈便搬来了此处。听闻少君殿下爱极了木棠,便想着替她好好打理这一院的树,也好报了她的恩情。云生,是殿下为晚辈起的名字,希冀着晚辈能像天上的云一样自由自在。”
季尚明里虽说是被棠文鸳扣了个犯上的罪名,但实则勾结燕契人,通奸叛国。国君有意将季家赶尽杀绝,最后因为棠文鸳的劝说只将季家无辜牵连的人贬入了下宫苑。云生本该至死都只是一个下贱的宫奴,再无赎罪的机会。当年正是棠文鸳掩人耳目,让他逃离了深渊。
老人听完云生的解释,几经唏嘘,末了轻叹,竟不知传闻中暴戾恣睢的废少君有这样的一面。
天上忽然纷纷扬扬下起了雪,幽州从来不下雪的,今年却猝不及防地下起了雪。不多时,木棠枝头上就飘满了雪花。抬头望去,老人不禁感叹,“像极了木棠花开满枝头时的样子。”
许多年来公仪无雪一直反复做着一个梦,梦里一场世间最为惊艳的木棠花开,满天纷飞的雪白里一抹红是世间的绝色。午夜梦回时,总觉得心底空落落的。
他闭上眼,仿佛能看见那日春深,雨收云断的黄昏里,那一袭红衣的女子躺在雾气中暗自悲悯。
公仪无雪抬手接住落下的雪花,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文中所涉及的医药知识均为杜撰,不具真实的医学考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