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寒风中的红尘独自一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穿着白色的麻衣,怀里抱着三十七个灵牌,身后的府邸里有三百七十七具尸体。
因为才下过雪,路上几乎没有行人,红尘跪到中午也没人回应。
一个身影停在红尘身前,她抬头见到一个牵着小孩的中年人。她认识中年人,也认识小孩。小孩想要上前与她说话,却被中年人拦住了。她知道中年人的顾虑,却仍忍不住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中年人长叹一口气,留下一锭金子,离开了。小男孩挣扎着不想走,被中年人拦腰抱起,扛到了肩上。
天色渐渐暗了,长久的寒冷与饥渴使红尘的意识处在模糊的边缘。
“跟我走么?”一个声音在红尘耳边响起,但她已无力抬眼,更分不清声音的年纪大小,是男是女。
“你余家三百七十七口的后事我会料理。”那个声音再度响起,语气不容置疑。
红尘依旧没有说话,因为她想睁开眼,看看声音的主人是什么人,是不是在骗她。毕竟是帝王亲自拟的诏,谁还敢去触霉头?
所以红尘跪了这么久,甚至连盗贼人贩子都不敢露面。
“你的仇,我为你报。”红尘虽然看不到,却感觉得到,男人是咬着牙说的。
一团光亮映入红尘眼帘,她张了张嘴,气若游丝地吐出了一个字:好。
红尘醒来时,天已大亮。一旁的婢女见她醒了,连忙给她喂粥。小半碗温热的莲枣粥下肚,红尘的面上才恢复了些许的血色。
不多时,一个穿着鲜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瞥了红尘一眼,禁不住脱口道:“好俊俏的姑娘。”
“以后你便跟着妈妈,娶个名字吧,倚红楼里的姑娘可不许用原来的名字。”
红尘此时哪不知道,自己是落入了妓院之中,眼前的女人就是老鸨!
“你余家的三百多人的后事可是妈妈我出的钱料理,你余家祠堂也是妈妈我出钱修缮的……”
眼看老鸨说个没完,红尘一句话就把老鸨剩下的话给憋了回去:“我只想知道你身后的那个人是谁。”
老鸨脸色变了几番,最终一甩丝帕,转身离开。
不多时,一个男子走了进来。男子模样不大,却生得极美。红尘若是不遭灭门之祸,怕是看上一眼都要痴楞一小会。如今的她身负血海深仇,却生不出别的心思。
“妾名问归。君何谓?”
“曰无期。”
9
绿珠跑出倚红楼时,迎面撞上了无心。
无心的脸很白,白到像擦了粉。
“你,你不是……”绿珠没有说下去,反而是因为激动,并没有注意到无心的身子微微的晃了晃。
“死了吗?”无心从未有过的用手摸着绿珠的脸。
这是绿珠第一次看到无心发自内心的,毫无其他意味的笑。这一瞬间,她觉得就算是死也值了。她一把抱住无心,久久不愿松开。
无心也抱着她,他从未像今天这样的开心。这种感觉就是放下吗?
他犹记得,冒死瞒过叔父,去找她时,余府人去楼空空;
他犹记得,第一次去倚红楼时,她以晓霞妆相见,只言覆水难收;
他犹记得,见她宿于韩府彻夜未归时,一头青丝变白首。
他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正抱着另一位女子。
“对不起……”绿珠听到耳边传来无心的一声低语,然后觉得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向她压了过来。
十四岁那年,绿珠身穿云萝裳,头戴珍珠冠,成为了倚红楼新的头牌。
10
夏夜繁星当空,虫叫蛙鸣不绝于耳。
一个美娇娘正坐在屋外纳凉。她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轻轻唱着:“夏夜浅浅,妾心绵绵;关关相和,一生之念。”她唱了两句,忽然瞥见了远远跑来的女儿,脸红了一下,就不唱了。
女孩年纪不大,耳朵却灵得很。她一把拉住女人摇着扇子的手,笑嘻嘻地问:“阿母阿母,一生是个嘛?”
女人看着小女孩沾了些许泥污的脸,一边说着“小妹又闹得这般脏,赶紧脱了洗洗”,一边转身走进屋里,不大一会儿就端出一盆清水来。女人一边给女孩洗着身子一边碎碎念道:“这一生啊,就是你下生到死了,可长着呢……”